“啊——!”殿内霎时响起一片宫女内侍短促的尖叫。
花容失色的女官们拼命向墙角柱后躲闪,撞翻了案几上的粉盒,胭脂和珠钗玉饰叮当滚落一地。
“是‘大将军’!”一个老内侍带着哭腔喊道,“快!护驾!拦住它!”
贺锦澜站在殿中,原本沉静的眸子,在看到那条黑犬咆哮着冲进殿门的瞬间,猛地一缩。
是汤圆?!
前世的记忆碎片骤然涌现,她死后化为孤魂,四处飘荡。
只有这条不知从何处来的大黑狗,能看见她这野鬼,能听见她绝望的呓语。
它常常悄无声息地蜷伏在散发着霉味的角落,用它温热的身体蹭过她虚无的魂体……
她记得,自己曾偷偷唤它汤圆。
它怎么会在这里?
竟然是太后的“大将军”?
“大将军”冲入殿中,狂暴地环顾左右。
原本就一片狼藉的宫人更是缩成了一团。它那泛着冷光的兽瞳极其危险地扫视着,当掠过殿中最靠近太后的位置——那个身着华丽宫装的陌生少女时,它的目光竟奇异地顿了一瞬。
下一瞬,它庞大的身躯猛地前冲,强有力的后腿蹬地,竟直直朝着立在场中的贺锦澜扑去。
“嗷呜——!”
巨大的黑影瞬间笼罩了贺锦澜纤薄的身体,张开的血盆大口,獠牙闪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阿澜快闪开!”太后惊得从榻上探身欲起,声音都变了调。
端王刚刚迈入殿门的挺拔身影,也因这突变骤然一顿。
所有宫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刻就要看到血溅五步。
被扑击的贺锦澜,却站在原地。
她没有像旁人预想中那样尖叫躲闪,甚至没有后退一步。
前世养成的本能压倒了一瞬间的惊骇,她抬起了一只手。
没有惊恐的阻挡,没有慌乱的推拒。
那只手绕过犬齿边缘,以一种精准到分毫的角度,轻轻落在了它高高昂起的额头上。
时间仿佛凝滞。
那条让宫中无数人闻之色变的“大将军”,在贺锦澜掌心落下的瞬间,四肢一软。
沉重有力的身躯不是扑砸,而是如同被瞬间抽走了筋骨般,轰然滑跪在贺锦澜脚前的金砖地面上。
琉璃色的兽瞳里,那股疯狂暴戾的杀伐之气迅速褪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温顺。
甚至可以说是孺慕和喜悦。
那眼神湿漉漉的,专注地仰视着少女,甚至从喉咙里发出细微而满足的呼噜声。
贺锦澜悬着的手,终于落到实处。
抚过黑犬宽阔的额头,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柔软卷曲的小簇白毛。
汤圆……真的是你。
她的唇瓣抿得紧紧的,脸色在宫灯下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白,长睫微垂,挡住了眼底所有汹涌的复杂情绪——震惊、恍然、释然,还有一丝酸楚。
这不可思议的场景,落入了刚刚起身的太后眼中,更落入了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端王眼中。
慈明宫大殿内,死寂无声。
方才还因惊怖而尖叫躲闪的宫女内侍,此刻全都僵立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太后浑浊的老眼眯了眯,看着匍匐在贺锦澜脚下,乖顺如大猫般的黑狗,又抬眼望向神情平静的贺锦澜。
而站在门口的端王祁墨尘——
一身玄色金绣亲王朝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孤峰劲竹。
眉峰如剑,五官深刻,带着属于青年亲王的锋利和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看着贺锦澜,看着自己养的爱犬,薄唇微不可察地抿紧了一下,眸底掠过一丝深沉的暗色。
“傲天!”
随着一声呵斥,暖阁门口的光线骤然一暗。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步踏入,挡住了门外庭院的光。
来人穿着一身极其张扬华贵的云锦缂丝紫金蟒袍,袍角用极细的金线密绣着繁复的蟒纹,在光线中流转着隐隐浮动的暗芒。
他面容极其英俊,剑眉斜飞入鬓,下颌线清晰冷硬。然而,这份堪称完美的皮相之上,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和狠戾。
尤其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眸色沉黑,像淬了千年寒冰,随意扫过来,便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与审视。
祁墨尘,当朝端亲王。
他方才那声呵斥,并非是对闯入殿内的黑犬发出,更像是某种命令的确认。
此刻,他目光如刀锋般,直直剐在贺锦澜的脸上,以及那只正亲昵蹭在她腿边的黑犬身上。
“傲天!”祁墨尘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数倍。
刚才还兴奋欢愉的黑犬猛地一僵,身躯竟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竖起的大尾巴也瞬间夹紧。
它那双琥珀兽瞳里的亲近和愉悦顷刻间被巨大的畏惧取代,竟不敢再看向贺锦澜一眼,“哧溜”一声便窜回祁墨尘脚边,全然不复片刻前的雄壮模样。
祁墨尘根本没低头看他的狗一眼。
他那双比寒潭更深的眼眸,始终钉在贺锦澜那张虽带惊色却依旧算得上镇定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