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忠亮又絮絮叨叨交代了半天。
从颜料的保存到工具的使用,库房的门要每天检查两遍,下雨天要及时查看石窟排水……
事无巨细,都没落下。
苏晶站在旁边打电话处理工作,没再插话。
一阵风吹来,苏忠亮鬓角的白发轻轻飞舞。
苏晶突然觉得这些壁画对父亲来说,根本就不止是工作,更是他生活里的根,是他放不下的牵挂。
等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苏忠亮锁上库房的门。
“梁薇,守好它们啊。”
“知道了苏老师。”
苏晶打完电话把手机装进衣兜,走过去挽住苏忠亮的胳膊“爸,咱们去吃饭吧,我在镇上里找了家饭馆,跟杭州的杭帮菜一样。”
苏忠亮回头看了一眼库里的工具和颜料,任由女儿挽着他往外走。
梁薇跟在他们身后,思绪飞扬。
石窟里的壁画历经岁月沧桑,有了裂纹和褪色,却依然藏着最温暖的底色。
如果她的爸爸妈妈还在,应该也是这副幸福的景象。
那该有多好啊……
走到院门口,苏忠亮对梁薇说“要是‘鹦鹉救火’图补不好,就给我打电话,不管在杭州多远,我都赶回来。”
“放心吧苏师傅,我肯定能补好。实在不行,我会去问其他几个师傅,保证不乱碰壁画。”梁薇笑着说。
苏忠亮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石窟,心道等苏晶做完手术,我就回来了!等着我啊,老伙计。
克孜尔有他的青春,有他一辈子的牵挂,比杭州的高楼大厦更让他踏实。
他啊,总是要回来的,总是要守着的。
苏晶挽着父亲的胳膊,轻声说“爸,等我好了,带你在杭州逛西湖,还带你去看我上班的写字楼。从窗户往外面看能看见断桥,跟你这儿的石窟一样,都是让人惦记的地方。”
苏忠亮转头看她,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
苏忠亮跟着苏晶去杭州的第二天,梁薇钻进洞窟继续修壁画。
近几日最重要的工作任务,要数抢救‘鹦鹉救火’本生图了。’
“鹦鹉救火”本生图在西侧菱格群里。
鹦鹉青绿羽毛大半已经褪成灰白斑,只剩翅尖的地方留着一点点可怜巴巴的暗绿;
赭石色鸟喙也只留下模糊褐痕,分不清是颜料脱落还是本身的线条如此。
下方山林更破。
青金石画的远山崩了好几块颜料层,露出底下米黄石膏层;
左下角半团暗红,原来应该是火焰的颜色;
火焰边是几道浅浅的痕,勉强看得出是树枝;
旁边的小僧人衣裳只余下一个角,而脸,整张都看不见了。
最可惜的是整幅画面上的泉水位置,透明矿物调配的水波纹只有一片污渍。
若是打上强光细看,勉强能从一堆混乱中,找出一丝当年的纹路。
梁薇在克孜尔的这段时间,已经见过许多的壁画真实的样貌。
但每次看到残缺的壁画,依旧觉得触目惊心。
天山脚下特有的龟兹文明,是克孜尔的历史底蕴,是追寻古文化的密码。
如今,满目疮痍。
梁薇蹲在“鹦鹉救火”本生图的残片前,手里端着磨盘,按笔记里写的法子磨氯铜矿。
颜料娇贵,研磨的时候得顺着晶体纹路慢慢转。
并且不能一鼓作气。
磨一会儿就得歇,摩擦起热,热着了颗粒会变脆。
调完色,她没有把颜料直接往壁上敷,先用复制的试色块试了试。
刚试就宣告失败了。
补的绿色发闷,原作的绿色很温润。
两者差得太远。
她把颜料碗凑到手电光下看,才发现是筛杂质时漏了细渣,颗粒粗了沉不进壁画底子。
还没等她重新磨,小周慌慌张张跑进来“梁薇姐,不好了不好了!”
要不是洞窟内严禁大声喧哗,他早吼起来了。
“毛毛躁躁,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性子。”
小周压低声音对梁薇说“库房湿度计坏了!指针指到80了!”
苏忠亮临走前反复说过,矿物颜料存放不能超60的湿度,尤其是那批新采的赭石,潮了就结块。
苏师傅这才刚走,矿物颜料就出问题?
那还得了!
她跟着小周走出洞窟,来到库房门口。
一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梁薇用手捏了捏颜料袋,赭石粉黏在了手指上。
“搬去院里晒。”梁薇的太阳穴突突突的疼,“苏师傅知道了得削我。”
“没事没事,他不是不在么。”
两人把颜料搬到院里摊开晒,又找电工修湿度计。
折腾到下午,梁薇才想起窟里那摊没补完的颜料。
急急忙忙赶过去一看,颜料早半干了,在试块上结了层薄壳,指甲一抠就带下泥土屑。
她翻出苏忠亮给她的笔记本,上面写着“结块勿硬抠,用糯米浆调稀润”。
这个她会。
可试了两次,浆要么稠得糊纹路,要么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