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说起她,便是“贤媛”和“贤内助”,而非“运筹帷幄”或“王佐之才”。
袁珩想啊想,竟想不出自己的路在哪里。
忽而,身旁的蔡琰出声询问:“阿珩是有烦心事吗?”
袁珩回过神。
她侧头看着蔡琰,笑了笑:“是啊。”
蔡琰才六岁,一双眼却带着被诗书浸润出的清润剔透,哪怕稚子天真,也叫袁珩心绪平静了许多。
袁珩想了想,问:“昭姬今日为何要那样做?”
——你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反抗父亲?
蔡琰浅笑了一下,腮边梨涡若隐若现:“父亲最重视孝道。”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袁珩话题拐回去:“我正在同文若世兄议婚。我不知他是否良配,故而惶恐。”
蔡琰盯着她看了会儿,清透的猫儿眼直盯得袁珩发毛。
片刻,蔡琰凑到她耳边,声音很小,内容却很炸裂:“可我觉得你烦闷的并非此事。方才你的眼神很凶,像是想杀人呢。”
袁珩:“……”
袁珩恼羞成怒,瞪了她一眼:“乱讲!你才六岁,小孩儿家家的,定是看错了!”
蔡琰“哦”了一声,很无所谓的样子:“是啊是啊。濮阳令的流言也定是真的,珩女公子才八岁,她能说谎吗?”
袁珩:“……”
蔡琰还要追着杀:“若非去岁你有一篇《思亲》诗流传,人人谈之动容,他们这会儿肯定已经在说你不孝了!”
袁珩:孝死,已经被亲爹说过了。
袁珩不跟真小孩儿辩论,丝滑地转移话题人物:“对了,说到孝——你听说过安平王那位公主的事迹吗?”
安平王刘续有一儿一女两名子嗣,儿子不争气,连世子都没混上;但他十七岁的女儿刘羲却很有说头。
她八岁被顺利封为乡公主后,便时常规劝兄长进学读书;十五岁未婚夫意外亡故,她说两家“恩义犹在”,坚持两年后再论婚事,是有名的“贤媛”。
两个月前刘续重病,刘羲为病中的父王侍疾祈福,孝感天地,竟引来了一头白鹿;白鹿有灵,赐血赐福,刘续的病立时大好,消息递进洛阳,刘宏大为动容,破格封刘羲为县公主,食邑武遂县。
孝子故事嘛,编得越神异越被买账,只是袁珩上月刚听说的时候,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这会儿问蔡琰,是发现她很敏锐,尤其关于孝道,自有一番见地!
蔡琰当然听说过这位武遂公主的孝子故事,甚至……
“若非有阿珩八岁不谎的事迹在前,我也不会多想的。”蔡琰很老实,声音压得更低,“公主上巳之前受召入京,待了数月,我和她交情不错。我随父亲走之前她告诉我,安平王根本没生病,只是中毒而已。找到白鹿后,她就立时喂了解药。”
袁珩:“……”
袁珩:“…………”
这位才是真正的大孝子,堪称李唐宗室误入刘汉王朝。
她喃喃:“这什么毒啊,居然没被发现?”
要知道,这年头的毒就没几个能做到无味无色、无声无息。
蔡琰:?
蔡琰神色古怪:“你就只关心这个?”
袁珩没有想起前世时也是个早慧的孩子,因蔡琰同样如此,难免放松了些,下意识说出了真心话。
她当即模糊重点:“你就这样告诉我了?不怕我说出去?不怕公主觉得你背叛她?”
蔡琰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一个故作老成的高深笑容:“哼哼,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而后,她神神秘秘地说了句叫袁珩细思极恐的话。
“正是公主托我说的——她说,若遇上了与荀氏有婚约的那位袁氏淑女,哪怕你看上去很孝顺,也只管将此事告诉你。”
*
蔡琰一句话,袁珩被吓得连续三晚没睡好,袁基本已打算移居颍川别庄,见状便又多留了几日。
也就是这么一停留,与匆匆折返颍川的袁绍遇上了;新爹遇上原生爹,着实是狭路相逢,父亲之争,素来如此。
先前袁绍还没到洛阳,就收到了袁基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通知:过继阿珩,甚好。
袁绍当时就愣住了。
——我只是在气头上顺嘴一说而已,大兄你怎么还当真了?!
袁绍在路上停了两日,每日在谒舍中茶饭不思、坐立难安。
想折返颍川吧,怕只是虚惊一场;若打道回洛阳呢,又怕是木已成舟。
所以有的人输得彻底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样的小事也能迟疑不决多日,更遑论其他的事情?
他自认为很谨慎地寄信回了汝南,询问族老那边有没有收到袁基的通知单。
袁绍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袁珩已经被记在袁基那一支了。
袁绍:“……”
袁绍差点没晕过去,如遭雷击!
而后车也不要了,世家公子的仪态也不要了,直接打马日夜奔走,终于在八月十五那天赶到了颍川荀氏府邸。
此时正是午后,刚下过一场凄冷秋雨,荀氏府中戎葵与菊花落了一地残红,却也不如风尘仆仆的袁绍形容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