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至汝南一路连胜的朝廷大军,西有辎重充足憋了一口恶气的本地官兵,缺一个本就不太擅长前线砍人的袁绍也问题不大。
至少徐璆是这样认为的。
他有些后悔自己那天让袁绍去找个太医看看,这下可好……一语成谶。而这显然并非最糟糕的局面。
在袁绍强撑着抵达涅阳县后,他便一病不起,高热难退,头痛乏力;与此同时,军中部分士卒、乡间黔首流民,都出现了与他类似的情况。徐璆听闻这消息后,顿觉天旋地转。
…是伤寒!
居然是伤寒!
如果刘羲在此,她会给出更详细的答案:伤寒即灵帝时的瘟疫,持续时间几十载,每三五年便会爆发大规模疫情,多在春正月至三月期间,传染性极强,致死率极高。
这是导致汉末人口大幅度锐减的最大原因。而南阳素来是伤寒流行的重灾区,而今正逢战乱,更是雪上加霜。袁绍发了高热,浑身脱力,已然是不清醒了;但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世家子总要强壮一些,故而尚能用药吊住一条命。徐璆急得人都瘦了两圈,而当他在帐外听仆从说“郎君病中仍记挂着女郎”后,当即没能忍住,潸然泪下。
前来探病的南阳阴氏族人告诉徐璆:“两年前本县医者张机曾前往安平国为先王治病。张仲景素专研伤寒,与武遂长公主一道琢磨出了疫病药方。”徐璆双眼一亮,急切地抓住阴氏子臂膀:“既有药方,缘何为本初治病的医者不用?”
阴氏子长长一叹:“非不肯用也。只是南阳多疫病,如今郡中已没有药材了啊!”
你瞧,在天灾与疫病面前,便再无门第贵贱可言。徐璆不由愣住,眼中光芒渐渐灰败下去,几能与夜色相融。许久之后,他哑着嗓子说:“……给珩女公子去一封信罢。”阴氏子闻言眼眶微红,哽咽道:“两日之前已快马加鞭,递往雒阳了!”一一这实在是个信息滞涩的时代,尤其四方战乱之时,岂止家书难抵,犹多命途流离。
徐璆数次张口难言。
片刻后,他又问:“朱将军那边,也说过了?”阴氏子泪下,叹道:“也是同日寄出的信。”徐璆嗓子眼发干,艰难寻回声线:“啊好。”“……寄出去了,就好。”
袁绍昏昏然躺在榻上,头痛欲裂,乏力间恍惚瞧见有一团朱色走入。他如今神志时常恍惚不清,借着灯火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团影子,半响都未能瞧出个所以然,便含糊地笑道:“未央来啦?阿父如今病得厉害,竞看不清你了……你快些出去,我染了伤寒,当心……话音未落,又沉沉昏睡过去。
徐璆在远处打量着他一一昔日雒阳风流少年,名满京洛的袁郎,眼下已憔悴得看不出半分曾经华光风姿,唯余一把嵌在病榻上的瘦骨,挂念着久不能联给重逢的女儿。
他放下手中亲自端来的炭盆,沉默地离开了房间。大
袁珩从未以这样快的速度纵马。
二月春风头一次让人感到厌烦,春荣马蹄踏过之处,皆扬起漫天泥灰,于是她自然而然地被风沙迷眼,流下了不适的泪水。她一路沉默无话,只裹挟着满身煞气;她不开口,系统也不敢多言。…他不能死。】不知过了多久,袁珩的大腿内侧已被磨得刺痛,她咬牙忍耐下来,又加快几分速度,【他现在还没攒多少家业能传给我,他不能死。】系统听她声音里仿佛含着利剑,如金风肃杀、朔风萧瑟,连萦绕于她身畔的春风都变得凛冽起来,心疼得几欲落泪。可它也只能无力地喊了一声:【未央。】
袁珩却并非系统以为的那样:【别担心。我很冷静……我知道该做什么。我也知道该去哪里找药材。】
冷静吗……系统看着状若疯魔的袁珩,只觉得这话很没有说服力一-与她一道快马奔走的五百青壮精锐数次险些落伍,夜色中,她一双眼亮得惊人,闪烁着异常的光辉。
系统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未央,这似乎并非前往涅阳最近的一条路。)袁珩极轻地笑了一声,散在温柔而无情的风里,飘飘然打了个旋儿落下,于是无人能知其中杀机。
【因为我要取道棘阳。】
袁珩漫不经心地拂开鬓发,意态从容,仿佛双手从未被缰绳磨破,大腿也不曾血肉粘连。
【宛县多有世家、豪强往新野避难,有不少族人驻留途中棘阳、育阳。】天色将明,晨光熹微,棘阳城墙已触手可及。【药材在他们手里。袁基从前说得对阿……任你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名震京畿;可真遇上了性命攸关危机,或是庞大利益,谁管你姓什么。】她沉默地抬手,令精锐原地暂歇以休整,而后藏起了双剑与弩,于水边整理仪容。
【他们所拥有的药材,不仅能救我的父亲,还能救士卒,救黔首,救黄巾。】
袁珩起身,自袖中取出过所,以及朱檇亲笔书信,重新跨坐上马,神态骄矜傲慢地往城门去。
【一鲸落而万物生。大汉王朝如此,汝南袁氏如此,天下门阀豪强,亦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