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回觉得父母给起了个特别好的名字,看着她的背影,忽觉得京市光秃秃的树和灰扑扑的天自有意境。
心情好,就是看什么都顺眼。
罗雁连进胡同遇见嘴最碎的吴大娘,都能高高兴兴跟人家打招呼,不用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踩着自行车像一阵风飘进13号院。旺财来福看见人回来就一蹦三尺高,绕着自行车兜圈子。罗雁没从口袋里摸出什么,蹲下来摊开手给它们看:“我今天没带吃的。”旺财来福闻着她的手,狗脸上写着“心如死灰"四个字,垂着尾巴走了。成精了这是,罗雁笑出声,推开家里的门,松口气:“今天没人。”就刘银凤一个人在看电视,她听见女儿说话,头只歪一点点,视线固定在屏幕上:“回来啦。”
罗雁撒娇:“妈,您倒是看看我。”
刘银凤敷衍地看一眼:“等会啊,这正关键呢。”看吧看吧,罗雁无奈,抱上自己的脸盆:“我去澡堂了。”刘银凤含含糊糊地应着,叫人疑心她说不准都没听清。得,罗雁带上门往外走,在胡同里被玩兵抓贼的小朋友们撞得后退。她倒是不怎么疼,就是觉得危险,说:“慢点慢点,别摔着了。”小孩哪管这些,跑得更加的尘土飞扬,兴许心里还觉得这个大人烦。罗雁小时候会觉得委屈,心想怎么大家都“不听话”。但长大后渐渐发现那才是孩子的天性,自己反而是多数人中的异类,学会掩藏真实的想法。
她可不想现在还讨人嫌,管住蠢蠢欲动的嘴,接着朝澡堂走。走没几步,遇见郑三妹母女俩。
李红玉在妈妈身边就娇气,一天大半时间都要抱,好似害怕松开手她就不见。
唉,这都叫什么事啊。
罗雁心中不忍,面色如常道:“红玉跟妈妈去哪里玩啦~”李红玉的上下牙被麦芽糖黏住:“找姑姑。“就这仨字,她说得都费劲,但因为年纪小,又显得十分可爱。郑三妹擦掉女儿脸上的口水,说:“我们刚刚去给她姑姑送饭。”又突兀来一句:“还是京市好,我们那还不许摆摊的。”新政策,在京市总是落实得最快,罗雁也听一些外地的同学提过,说:“过两年应该就可以了。”
郑三妹:“我们镇领导干什么都慢,人家两年,他们最少要五年。”又无奈道:“光靠工分,我来一趟京市的路费都够呛。”提起这个,罗雁:“我听说有的地方开始搞分田到户了。”她的听说,其实是来源于上次婆婆寄来的信里,说大队有意学习凤阳的先进经验,但又下不定决心,最后如何决定的,她也还不清楚。毕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要冒上许多风险。
像郑家所在的大队,是没人有这个魄力。郑三妹压低声音:“是有风声,但也没个准话。”
从她这幅神神秘秘的姿态就能看出,此事暂时无法成为主流。但罗雁觉得迟早的事,就像京市现在办个体执照的人已经越来越多,甚至有传言连雇工数量的限制也要取消。
不过她毕竞不是拍板拿主意的人,只说:“希望能早点吧。”郑三妹又附和两句,才抱着女儿回家,母女俩不知在说什么开心的话,老远还听得见李红玉的笑声像清脆的铃铛。
满院子的小孩子,罗雁最喜欢的就是她,每次分糖都偷偷多给她一个,回头看一眼也心情颇佳,哼着歌接着走。
等她洗完澡出来,天色已经大黑,风吹得她半干的头发凉飕飕,像是马上要结成霜。
罗雁冷得不行,蹭蹭蹭赶紧往小跑,进家门才松口气。罗鸿已经到家在看电视,被妹妹的样子吓一跳:“怎么了?”罗雁茫茫然看他:“什么怎么了?”
罗鸿没好气:“你这样跑进来,是想吓死谁。”倒不是他想得多,是妹妹有两回还真被人跟到家门口过。这些事给罗雁留下的阴影,还没给哥哥的来得多。她吐吐舌头:“我就是冷。”
罗鸿:“现在知道冷了?早上是谁还要穿呢子大衣出门?”哥哥说话阴阳怪气也不是头一回,罗雁已经习惯,哼一声不说话。罗鸿拍拍椅子示意她坐下来,问:“你明天有事吗?”罗雁:“没有,我明天开始放假。”
学校放假半个多月,她这才要给自己放寒假,这种学习精神真是可歌可泣。罗鸿:“正好,明天跟我去吃喜酒。”
吃喜酒哪还有带人的,又不是自家的事,除非是特别特别亲近的人。罗雁问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周维方结婚吗?”瞎说什么呢,罗鸿:“是侨生。”
比周维方要结婚还不可思议,罗雁瞪大眼睛:“侨生哥?”罗鸿:“嗯,前几天发的帖子,赶上车行的事,我一直忘了跟你提。侨生说让我带上你。”
罗雁:“那我必须得去。”
又很是期待:“帖子上有我的名字吗?我要准备上礼吗?”没见过盼着给红包的,罗鸿好笑道:“不用你,咱俩算一个。”刘银凤正好从厨房端菜出来,问:“什么一个?”兄妹俩没先急着回答,很有默契问:“我爸怎么还没回来。”说起丈夫,刘银凤手在围裙上擦擦:“儿子,你去厂里看看。”冬天路滑,别是摔了。
罗鸿也想到这茬,不过没多久就去而复返,说:“回来了。”他是回来报信的,他爸还隔一会才进门。
罗新民把外套挂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