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花了老大的功夫,感觉背上都要出汗了,温知许才从他脚边缓缓挪出,轻轻吹灭了那盏蜡烛。
满室重归暗夜,她又摸索着躺回了原处。
最近这些时日毕竟老是睡在一张床上,温知许便是再粗枝大叶,多少也能察觉到江牧野总是睡得很浅,醒的也很早。眼下时常泛着一层淡淡的清黑,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白日里军务那么繁忙的人,夜间却只睡那么几个时辰,还总是睡不好,再加上本就脾胃虚,饮食不规律……长此以往,身体哪里吃得消呢?是以今日她特意点上了安神香,还在床头挂上了从简老那里调配来的助眠香包。
看江牧野今日难得比她更早入睡的样子,想来,当是有些用的。她也侧过身来正对着江牧野,难得毫无顾忌地把视线落在他身上。月色顺着窗缝缓缓流入,成了屋内唯一的光源。适应片刻这昏暗的环境,反而能看清些。
就比如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明明是睡着的,深深浅浅的折痕却仍是横亘在他的眉宇之间,沟壑难平。
一旦江牧野那双慑人凌厉的凤眼睁着,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磅礴气场,鲜少有人敢这样大胆而直接地观察他。也正因此,大抵也很少会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心绪。温知许安静而专注地盯着他看,从他骨骼感分明的面庞轮廓,到他浅淡的薄唇,唔,唇珠倒是挺饱满的。
再到如小小山峰般挺翘的鼻梁。
温知许眯了眯眼,也再度看到那颗黑痣。
就像是被人随手蘸墨轻点上去的一样,偏生位置格外巧妙,顺着鼻梁侧边的弧度而下,恰到好处地在明暗边缘晕出一点暗调,让他原本锋利冷淡的眉眼平添半丝随性的勾人。
一张天生的好皮囊,光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的程度。再想想,这样俊美的面庞,平日里根本无人敢随意赏玩,而今……却平和安宁,没有半点威慑力地躺在自己身边,随便看-一温知许不由露出一点狡黠得意的微笑。
只不过,为什么总觉得,他的眉眼之间凝着深重,挥散不去的疲惫感。她又跟着悄然锁住了眉结,浅浅吐出一口气。那就,愿你今夜好眠吧,江牧野。
她眨巴眨巴眼,缓缓地,缓缓地半阖……也划入了香甜的梦里。许是多日不曾深眠,江牧野这一觉睡得很深,也一一梦得很深。那些一直刻意回避的梦魇再度找上了他。
等有意识的时候,他又是独身一人置身于尸山血海之上。偌大空寂的天地间,活着的,只有他一人。脚下是黏腻浓稠,满地鲜红。
他摊开手心,顺着指缝往下滴落的,还是血。这天地早就被血给染透了!
他跌撞着往后倒,触及还留有余温的躯体,江牧野颤抖着看过去一一是同袍缺失了半边的身子。
他陡然倒退!倒退!试图退的更远,远远得离开。可入目的,是更多他熟悉的面孔,曾经同他朝夕相处,嬉笑怒骂的同袍们!部下们!
这漫山遍野躺着的,都是他认识的人……全部,全部都成了瞪着眼珠子,死不瞑目的尸身。
再往后……再往后,江牧野浑身一震,原地窒至,再也挪不动脚步。因为他看到了……他的兄长和父亲……
嗬一一江牧野骤然在黑夜中瞪大了双眼,惊惧地坐直身子。满目鲜红散去,重新映入眼帘的,是温知许亲手装扮的床帐。江牧野扼住自己的喉咙,极度用力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却还是感觉呼吸不畅,甚至急促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到几欲干呕。这不加掩饰的声响也惊动了旁边的人,温知许蹙眉转醒。本还昏沉着,可刚睁眼就注意到江牧野不太寻常的举动,温知许也跟着坐起身来。
“怎么了?"她边询问着边摸索过去。
可刚碰到男人的手,就陡然被他反手用力拧住,煞气四溢。一一“阿!"温知许痛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