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的天色渐渐亮了,金属镀色的玻璃窗倒映出烛台的暖黄光晕,窗边,宿柳的影子也染上斑斓色彩。
翻阅着手中的牛皮纸信件,她低垂着头,层叠垂落的窗帘在她身后,像是收拢起来的漂亮尾羽。
目光根本不能从她身上移开分毫,佐伯望着她,内心前所未有地宁静,空洞的心脏仿佛突然长出血肉,酥酥麻麻的,却并非痛苦,而是某种满足的踏实。就像他一直飘荡在云端摇摇欲坠,直到此刻才脚踏实地,漂泊空虚的生活忽然有了落地点。
她翻找信件时翘起的小拇指、她阅读内容时皱起的眉头、她眯着眼睛的碎碎念,她的一言一行都对他有着奇异的吸引力,拉着他从空白的云端世界坠落。好像每次遇到她,身上都会产生变化,出现一些他不能理解的事情。这种感觉让佐伯觉得陌生,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宿柳,想要找出这番异常的原因。太过专注的目光存在感极强,直到察觉旁边的视线,宿柳才想起佐伯。浅蓝的剔透眼瞳中不含任何感情,他应该很讨厌她。毕竞他从来不和她讲话,故意刁难她不说,那双眼睛里也永远充满冷漠。左右也不太能看懂,她从那些信件上收回视线,卷巴卷巴揣进兜里,习惯性地扔下一句“我先走了”,就翻窗离开这间耳室。佐伯目送宿柳离开。
看她敏捷地翻过窗子,扎束着半长黑发的青蓝色蝴蝶结丝带跃起轻盈弧度,随着她的身影高高扬了起来。
鸟儿尾羽般鲜艳的靛蓝飘过教堂,仿佛轻柔微风吹过,是春天未曾停留的痕迹。
她的背影毫不留恋,佐伯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收拢,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又似乎只是想留下这短暂的春天。
春天太短了。
进入黑鸢尾前,佐伯的人生永远都在寒冷的冬季。同为波吉亚家族的孩子,他因为没能继承尊贵的金色血统,只能作为恩佐的影子长大。久久地被当作武器训练,成年前几乎80%的时间都生活在阴暗的地下室,从有记忆以来,他的人生似乎就是灰暗的、没有色彩的、枯燥无味的。那样单调死寂的生活,不正如永远白茫茫的寒冬吗?冬天是笨拙的、阴森的、沉闷的、木讷的,就像他一样,没有人喜欢,让人心生抗拒。
而宿柳却不同。
千里冰封的冬日,她是报春鸟,为他带来温暖的春。他从未看过这样美好的春,也不曾感受过和风细雨的春。
她就像河畔边柔韧又充满活力的柳树,生机盎然,那么鲜活,是他唯一能目睹的春天。
黎明已至,望着窗外缓缓泛起黛色的天空,佐伯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天虽然亮了,外面却刮起寒风,春寒料峭,这个里世界似乎正处在寒冬与冷春交接之际。
冷风一吹,宿柳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还穿着单薄的睡裙,初入里世界时不觉得,此时才恍然发现这里的温度有多低。搓了搓手,揣着信件朝教堂后花园走,她不是没想过让佐伯读信找出有用的信息,但一一
恩佐之前说过,佐伯从小也不爱读书,总是沉默地发呆,非常不喜欢与人交流。按照他这个样子,大概联邦通用语的水平和她差不多,她都不太能看懂信上的字,他绝对更看不懂了!
并不把离开的希望寄托在佐伯身上,她准备去找恩佐。她了解恩佐,确信他一定不会放她一个人进来而他在外面。作为始作俑者,他肯定知道这个里世界的主人是谁,能把她带进来也一定能把她带出去,她只需要找到他、狠狠揍他一顿再让他把她送回去就好。后花园不比前院,这里并没有象征着文明的神像与喷泉,反而更多的是自然景观。
静谧的池塘一片沉寂,茂密生长的常青树在黯淡天光下愈显沉郁,嶙峋的假山浑然天成,倘若脚下不是平地,她或许真的会以为那是真实的山。和佐伯一样,毫无防备地被迫从床上离开,她同样也没穿鞋,冻脚是其次,足下的鹅卵石格得脚底板生疼。
不行,这样下去她还没找到恩佐就先被冻死了。已经有些僵硬的脚走起路来分外折磨,倒不是不能忍受,但宿柳认为,当务之急还是找双鞋和厚外套先。
教堂的主建筑里有佐伯在,她不太想回去,好在假山后方是一系列建筑群,她猜测应当是神职人员的住所,那里一定有衣服穿。只是刚走了没两步,纷乱的脚步声忽然从身后响起,她回头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然而足下震颤的土地与战斗直觉告诉她,她没听错,真的有什么存在正向她的位置靠近。
带着古怪腥臭的、熔炉般的热浪袭来,并不灼热,反而矛盾地弥漫出阴冷,周围的空间似乎也在冷火中烧灼起来。越来越近了。对危险的嗅觉催促着宿柳向前跑去,她的步伐很快,却在路过假山时,被一只忽然伸出的手精准抓住,将她拉进山洞之中。“嘘,安静。“温热的呼吸轻拂她耳畔,很轻的气音在耳边响起,“它们听声辩位,不要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