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三十二章
北狄使团共有百余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汴京城。大胥国力强盛,汴京作为国朝都城,一派富庶盛景,自他们进入城门后徐徐铺展在眼前。游人如织,街市繁华,来往的百姓面色红润,衣着齐整,北狄使团想起草原上破旧的毡帐、女人孩子冻红生疮的脸,干瘪枯黄的草堆,一时间脸上微微抽搐,索性低下头去,掩去眼中的不忿与贪婪。待入了宫,看到宫苑壮丽,殿宇恢宏,一派富丽景象,呼延豹嗤笑一声:“胥朝的皇帝老儿还真是会享受。”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也没有刻意放小,走在前方为他们引路的内监阴恻恻瞥来一眼,却没发作,只是微笑。
走在最前,一脸络腮胡的男人警告地看了呼延豹一眼,笑道:“我们头一回见到这样恢宏华丽的屋子,让内监见笑了。”内监不动声色地收下他塞来的一锭金子,仍是那副虚浮的笑靥。领头的男人名唤栾提,见他主动表态,使团里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收敛了些,唯有呼延豹仍是那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纯金打造的眼罩盖住了瞎眼,金器越是华美熠熠,他那只独眼里射出的阴毒光芒就越是疹人。旁人或许是抱着苟且偷生的念头来的,但他呼延豹不是。宴席散去,礼部主客司郎中领着他们去了专为安置外邦来客的会同馆,客气一通之后,主客司郎中功成身退,将地方留给了北狄使团。虽说使团人数多达百余人,但除了运输朝礼、马匹等物的奴隶,真正话事的人也就栾提、呼延豹等几人。其中又因北狄王庭此前权位更迭,大家明显以弈提为尊,面对性情日益乖张暴戾的呼延豹,有人想起今日他在胥朝皇宫里被老对手摁着打的狼狈样,酒气上涌,忍不住玩笑了几句。呼延豹那只仅剩的眼幽幽望过去,下一瞬便举起了拳头,狠狠朝敢笑话他的人砸去。
好一顿鸡飞狗跳,甚至惊动了会同馆的人。栾提铁青着脸,毫不留情地抽出腰间长鞭,朝着扭打在一起的几人猛地鞭笞几下,呵斥他们立刻滚回自己的房间。
呼延豹起先占着上风,但后面几个兄弟一起压上来打他,不免就落了颓势,一张邪性十足的脸上鼻青脸肿,擦伤了好大一块,此时正汩汨流着血珠。“乌日娜,不要哭。”
呼延豹挡住妹妹想要替他擦拭伤口的动作,语气冷沉:“我有我的使命,你也有你的。”
唤做"乌日娜'的年轻女人有着一张饱满而颖秀的脸,肌肤白里透红,看起来并不像是吹着草原粗糙的风长大的人。
她狠狠点了点头,任由泪珠被摔落在地上。“我一定会替阿哒报仇。”
昔日的手下败将正在谋算什么,又意欲掀起多大的风浪,赵庚此时都管不了了。
他捧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英俊面庞上遍布醺红,耳朵尖更是红得发烫,好似下一霎就要凭空冒出白烟。
肚腹中残存的酒意在他视线触及那张信纸时又有了澎湃之势,那股酒酣耳热的躁动感是那样明显,明显到他不能掩饰自己身体升起的渴求,只能狼狈地注视着,代表着他隐晦面的贪欲耀武扬威地挺立,不时随着他内心激荡不休的情愫颤动,摩挲过略显平硬的布料,带着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1只不过是一句话。他就情动至此。
面上仍索绕着晕红,赵庚神情却已经恢复平静。他看着自己的狼狈模样,闭了闭眼,峻挺的线条紧绷着,仿佛不愿多看一眼。
她的回信是何用意?是调皮心起,又想捉弄他?还是一句含着挑.逗之意的暗示?
赵庚眼前浮现出她水亮亮的眼睛。
狡黠的、可爱的,小鬼灵精。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阵贪欲终于不甘不愿地偃旗息鼓,赵庚抬手重重地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神思清明了些,他开始认真思索她信上的问题。当父亲么……
指尖摩挲过薄薄的纸页,力道很轻柔,像是在抚摸心上人浓黑柔顺的发鬓。赵庚的思绪不由得放得很远,夜风探了起来,雨后的风里都带着湿漉漉的花香,轻轻淡淡,并不腻人,一缕接着一缕,把他的思绪推着去到了很远的以后他们的孩子,应该颇类她,水亮亮的大眼睛,粉嘟嘟的脸,会闹会笑,像一个小魔星,在耶娘身上痴缠撒娇,央求着他们待会儿让她多吃一块雪花糕。茶花红的霞光热烈地照亮整片天幕,她坐在枣树下的摇椅上,他拿着蒲扇替她纳凉扇风,旁边一个圆乎乎的三寸丁扭来扭去,一家三口都被笼罩在朦朦胁胧的霞晕里,看不真切。
很日常的场景,却犹如积满了蜜的蜂巢,沉甸甸地压在赵庚心头,稍稍一动,就会淌出鲜浓的甜。
思绪回笼,赵庚嘴角带着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笑意,好半响,才想起回信这件事。
下笔时,他未曾犹豫,只道′以你为重。
赵庚并没有说谎,又或故意做戏,博隋蓬仙欢心。有孩子陪伴在侧,承欢膝下,自然很好。
赵庚想起从前经历过的一桩事,神情又渐渐落入晦暗。有一年,军营里的母马难产,因是头胎,与之交.配的公马又是体型高大健硕的大宛马,小马驹太大,母马生了一天一夜都没能把腹中的孩子拉出来,及至第二日的黎明,它的嘶鸣声渐渐微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舔一舔赵庚伸过去的掌心,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