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砚台处,习字纸上还存留着主人未收的墨宝。
离得不算远,应池能瞥见那放在桌上的习字纸。
哟?她眼睛睁了睁。
笔是狼毫,墨是松烟,纸是半熟的宣州笺,写得却是——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
是《劝学》,熟悉的肌肉记忆让应池喃喃出口,背出了未写的下两句:“君子博学而日参醒乎已,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却不想如此小声的一言毕,门口就响起一道男声。
“刚还奇于持简兄何时安排了识字婢在书房伺候,原来是个大通文墨的。”
男声尾音上扬,莫名熟悉。
似和那个经常让她噩梦了声音重合般让她深恐,应池顿时头皮发麻,浑身一颤,前一瞬还觉得舒爽的空气更是冷得让她发抖。
且现在,她后悔得简直想咬舌头。
应池安慰着自己是因太恐惧穿来的那一天才至如此风声鹤唳,她条件反射地半转身,眼皮都没敢抬,履行着芝芝的交代,只匆匆一掠面前的月光白罗袍下半身,就胆战心惊地跪伏行礼。
故意压憨的声音从地上传过来:“婢子敬问大郎君安。”
从典身为奴开始,应池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克服自己这做奴婢得说跪就跪、卑躬屈膝的心理障碍的。
而比起单纯跪下,她更喜欢这样跪趴式的告饶行礼。
有种给死人送行的感觉。
让她不认为自己是个奴才。
那瓷白的脸转过来的时候,祁深瞧了个正着。
从来都是这种角度瞧她,居高临下地俯睨,让他焉能不熟悉那眉眼?
而且她时时刻刻能给他带来的感觉是……如此的令人诧异与好奇。
祁深刚还略带笑意的唇角猛地一收,取而代之的是蹙起的稍显不虞的眉毛,显然是没料到这人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她没看清他是谁,而且,还把他错认了。
在经历了自己的下属‘背叛’后,他对此人更是多了一层说不出的情绪,祁深微下垂了一侧唇角,大概可以称之为厌恶。
端着茶盘的仆从匆匆进门,刚想言语一句恭维的话时,就被祁深抬手止了。
仆从遂只放下茶盏后又匆匆收起茶盘,侍立在一侧,替大郎君照顾好贵客。
而屏风里头不知因何缘故迟迟寻不到书的斗方也大惊失色,他以为是郎君携贵客突至,于是匆匆拿起书案上就摆在眼前的那本书,越过屏风,却在看见眼前这一幕傻了眼。
他看见应池跪趴得溜直,于是也没敢吱声,与应池跪一起了。
“来此作甚?”祁深慢压了眼皮,目光落在那人简单束在后脑的低椎髻上。
这几个字却是吐得又轻又慢,态度赶上了厅堂衙门审案子。
应池喘息几瞬,定了定神,又往下伏了伏,确保自己的体态与话术,万无一失,无一丝一毫的不恭敬,才敢开口。
“回郎君的话,奴婢奉七娘子的命,来取《昭明文选》。”
莫说应池紧张地屏息,斗方都已经开始哆嗦了,他还想用胳膊肘捣一捣应池,提醒她一下,喂!这不是大郎君。
“这传话女婢,吾怎么记得……不是你呢?”
又是不咸不淡的一句问话,却依旧极具压迫性。
“郎君说的是,的确不是婢子,是芝芝。只因芝芝今个身体不适,七娘子又要得急,才派奴婢来的。”
编故事不如实话实说,这是应池一早就想好的说辞,说是七娘子让她来的。
应池觉得府上大郎君总不至于小心眼到揪住这个不放,更不可能因为这去质问七娘子,才敢小小地扯这个谎儿。
“哦?”
祁深懒散的嗓音里泄出来一声,却听在应池的耳朵里像是不信她的说辞般。她看不见对方的神色,心中升腾起局促不安和忐忑来,怕不是……真不信她?
果不其然,接连的两句意味不明的问话,证实了应池的猜想。
“真是么?能这么巧么?”
他还真是不信。应池硬着头皮努力让自己不露怯,咬定了话:“奴婢绝不敢欺瞒郎君。”
空气好一阵静默,应池心里开始发慌,怎的还不发配她出去?
“你识字,通诗书?”
“回郎君的话,婢子略识得几个简单的字,不通诗书。”
祁深脚步朝应池迈了几步,扫了一眼红木桌上的习字纸,薄唇轻启。
“撒谎。”
“奴婢绝不敢欺瞒郎君。”
又是一句咬定。
可短短几句问话,应池已经撒了两个谎,她到底底气虚了些,慌忙解释着:“婢子没有撒谎,那两句……是婢子听七娘子说过,才记住的。”
“狡辩。”
应池伏在地上已无话可说,冷汗从额角渗出。
这人,怎这般难缠。
而对于祁深来说,几乎已经给人定了性,无论人说了什么,在他眼里,面前人总是透着点怪异的手段和心思。
她何以冒名前来,何以卖弄学识,又何以撒这么明显的谎?怕是原因无他,无非是想让人对她产生好奇。
若非今个他来鲁公府,他先至书房等着沈敛谦后寝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