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在即将被抓回去之际,漫天雨雾中,十里长亭内,一个男子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
那人身披一件玄色鹤氅,颀长挺拔,正凭栏远眺,似在等人。他身旁还侍立着三五名元随,并一架垂着锦帷的华盖马车。一眼看去,气度非凡。不是世家,便是豪族。薛灵素满脸泥污,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踉跄扑倒在他脚下,死死攥住那华贵鹤氅的一角:“贵人!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婢妾!只要您救下婢妾,婢妾愿为您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然而那贵人只是微微垂眸,声音清冷:“一个奴婢的报恩?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在意?”
薛灵素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容颜,也从未听过如此冰冷的声音。她心头一沉,如坠冰窟。
此时追兵已至,一只粗粝大手猛地揪住她的后领,恶狠狠骂道:“贱奴!看你还往哪儿跑!今日回去我非剥了你的皮!”“不!我不要回去!"薛灵素死死抱住贵人的腿不肯松手。追兵愈发不耐烦,一把将她提起,不慎还抓到了那贵人的衣角。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之际,那贵人忽然不耐地“啧"了一声。下一瞬,刀光乍起,揪住她的那只手竞被齐肩斩断,滚落泥水之中!那人捂着断臂哀嚎,身后的同伴随即脸色大变,齐齐拔刀,然而未得近身,元随们手起刀落,这几人头颅便滚了满地。薛灵素愣住。
眼前的贵人只是漠然道:“你走吧,没人再追你了。”薛灵素浑身被大雨浇透,湿冷异常,脸颊却被那鲜血溅得滚烫,沉寂已久的心火也忽然燃起。
“婢妾不走!”
她抹了一把脸,抬眸时将自己那张美貌的脸完全露出来,蛾眉微蹙,眼波流转,企图求得垂怜。
果然,待看清她面容,尤其眼尾那粒红痣时,贵人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薛灵素把握时机,立刻膝行一步哀求:“贵人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婢妾这条命是您的了!婢妾能歌善舞,还略通文墨,求贵人收留,婢妾甘愿为您执帚奉茶,为奴为婢!”
谁知,眼前的人只是淡笑。
“我不缺奴,也不缺婢。不过,我倒是缺个细作,你若真想留下,唯有此途,你愿意么?”
薛灵素张口便要答应,那贵人却又淡淡垂眸,声音低沉:“不急,想好了再答。做我的棋子,需将生死置之度外,抛却自尊,舍去皮囊,唯命是从。你当真愿意?″
薛灵素望着那张在雨幕中依旧出尘脱俗的脸,毫不犹豫地应下:“婢妾愿意!”
于是,她便被带离了那片泥泞血污之地。
从少时起,薛灵素便自诩美貌,加之阅人无数,知晓男子们都爱她这副皮囊。
从前,也有人一开始说得再天花乱坠,说什么只是与她吟风弄月,之后,在她的蓄意接近下,无一不是要将她收入房中。所以,什么细作,她压根没在意,只当是这贵人的一个借口。果然,往后数月,这贵人将她养在长安郊外别院里,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光服侍的女使就有五个,更有女先生专门教授诗赋礼仪。这哪里是培养细作?分明是豢养外室!
薛灵素暗自得意,精心装扮,日日盼着那贵人来。苦等三月,终于盼来了贵人。
可他并未踏入她的闺房,而是直接将她带上那辆华盖马车。马车疾驰许久,最终停在巍峨的承天门前。贵人指着那金碧辉煌、殿宇连绵的大明宫,冷冷道:“你要去的地方便是这里。只要你足够听话,日后,你会成为住在这里的皇妃,享一世荣华。”薛灵素望着那象征无上权力的琼楼玉宇,心旌摇荡。但眼前人英俊贵气的侧颜更令她心折。
她鼓起勇气,纤纤玉指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一角,声音恳切:“婢妾不愿做什么宫妃,只愿做一个奴,常伴贵人左右…”贵人抽回衣袖,眼神疏离:“我说过,我不需要奴。你只有两条路,入宫,或此刻下车。若选后者,我只当做了一回善事,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薛灵素从未遇到过如此铁石心肠、不为美色所动之人。无论她如何哀求,那双眼冷淡异常,未曾为她停留半分。一刻钟后,薛灵素选择了宫门。
没错,既然无法留下,比起所谓的自由身,她更向往无上权力和荣华富贵。步入宫门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眸。
只见那贵人立于车旁,玄色大氅随风轻扬,眼神冷淡,气定神闲,早已洞悉她的抉择。
薛灵素心头一凛,仿佛所有心思都被看穿。从那以后,她再不敢奢求他的垂怜。
后来,她才知晓,这位冷情贵人,正是那位传说中体弱多病、温文尔雅的长平王李修白。
她心想,传闻果然不可尽信。
体弱多病或许是真,但温文尔雅?不,这位分明是深不可测、手腕凌厉的权王。
一入宫门深似海。
她被换了一个完全干净的身份,和花鸟使采选的其他良家子们一起被拘在这位年逾五旬、鬓发已染霜的圣人后宫之中,得封一个采女。本以为荣华之路就此开启,谁知,先是圣人头风发作月余,后又逢幽州节度使叛乱,圣心忧劳,无心后宫。她们这些新入宫的采女、宝林们被丢在深宫,如同寂寞的宫花一般无人问津,默默开谢。其间,最令薛灵素心碎的,是听闻长平王于雪崩中遇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