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茅塞顿开——她懂他的笔,更懂他笔底想表达的天地。
那是个落雨的午后,雨水敲打着仓库的铁皮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根鼓槌在敲击节拍,又像戈壁上沙粒打在胡杨上的声音。陈迹对着《大道》终章的中心色块发呆——群青与赭石的混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像缺了灵魂的躯体,无论怎么加白胶,都少了那份“活”的张力。周苓端来一杯温热的姜茶,杯沿还沾着片干花,是她早上在画室门口摘的野菊“别逼自己,”她把茶递到他手里,指尖碰了碰他紧绷的眉峰,“我们去看看那些胡杨枝吧,说不定能找到感觉。”
两人坐在画室角落的旧木箱上,面前摆着堆胡杨枝。周苓拿起一根,指着枝桠的扭曲处“你看这道弯,不是硬折的,是被风沙吹的,带着点韧劲。”她又拿起另一根,枝尖还留着干枯的芽苞,“就算枯了,也还藏着生的劲。”陈迹看着她指尖划过枝桠的模样,突然懂了——他要的“活”,不是颜色的浓烈,是藏在粗糙里的韧劲,是绝境里的生机。他起身回到画架前,周苓跟在后面,帮他挤了点新的群青“试试混点之前筛的细沙,让颜色有呼吸感。”
陈迹蘸着混了沙的群青,在画布上轻轻扫过。沙粒与油彩交融,果然生出种通透的质感,像雨后的戈壁天空。他回头时,看见周苓正帮他整理散落的画稿,把用过的刮刀按大小排好,连调色盘上的残余颜料都用松节油擦得干净。雨水漫过窗沿,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将外面的世界晕成模糊的色块,而画室里的光,却暖得像裹了层薄棉——他突然想起《道德经》“无为而无不为”,有时候不必刻意求答案,身边人的陪伴,就是最好的灵感。
有次陈迹卡在铁皮与油彩的结合处——铁皮的锈总与油彩脱节,他盯着画布足足三个小时,指节因为用力攥着刮刀而发白,指缝里还沾着未干的白胶。周苓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从储物架上翻出个旧陶罐,里面装着她上次熬的桃胶“老木匠说,桃胶能让颜料更粘,还能透出点温润的光。”她倒出一点桃胶,加了点松节油搅匀,递到陈迹面前,“试试这个,比白胶更贴铁锈。”
陈迹蘸着桃胶混的颜料,涂在铁皮边缘。果然,颜料顺着铁锈的纹路往下渗,与群青融为一体,生出种带着透明感的灰蓝,像雨后的天空。他转过头,看见周苓正用棉布擦他溅在袖口的颜料,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别总跟自己较劲,”她抬头时,眼里映着画布的光,“你的画里,早就有你想表达的东西了。”
这句话像道暖流,淌过陈迹紧绷的神经。他突然明白,所谓创作,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苦熬,是有人陪你翻遍废铁堆,陪你走两百公里戈壁,陪你在雨夜里看胡杨枝,陪你在瓶颈时递上一杯姜茶、一罐桃胶。这份陪伴,比任何技巧都重要,比任何流派都珍贵——像《庄子》“阴阳相生”,他的笔,她的懂,少了谁都不行。
灵与欲,艺术与生活,从未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像颜料与胶质,彼此渗透,彼此成就。陈迹不再将创作与生活割裂,他会在调颜料时突然说“这个镉红,像你上次戴的那支口红颜色”;会在画胡杨枝时问“你觉得枝尖再翘一点,会不会更有劲”;会在夜里整理画稿时,把周苓帮他挑的沙砾分装在小玻璃瓶里,贴上周日期标签——“1015戈壁沙,阿苓挑的细沙”“1020胡杨枝,阿苓缠的布”。周苓也渐渐学会了读他的状态,看他眉峰舒展,就知道他找到感觉了;看他频频看窗外,就知道他想出去走走;看他对着调色盘发呆,就默默煮杯茶放在旁边——不用多说,一个眼神就懂。
有天深夜,《大道》终章终于完成。画布上,裂开的山脊用铁皮勾勒出尖锐的轮廓,缝隙里填着混了沙砾的赭石,像流淌的岩浆,带着滚烫的生命力;枯槁的胡杨枝斜插在画布中央,枝桠上粘着风干的骆驼刺,尖端还挂着一点鲜红的颜料,像凝固的血,又像生命最后的绽放;背景是大片泼洒的群青与柠檬黄,碰撞处生出的紫,像夜空下燃烧的野火,带着不容置疑的热烈。整个画面没有规整的构图,没有既定的流派,却透着蓬勃的生命力,像旷野上肆意生长的植物,像风沙中永不崩塌的山峦,像陈迹与周苓交织的呼吸,真实而鲜活。
陈迹站在画布前,身上还沾着未干的颜料,有的是镉红,有的是群青,有的是混了沙砾的赭石,像从画布上走下来的人。周苓从身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后背,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那是激动,是释然,是终于找到自我的震颤,像戈壁上日出时,第一缕阳光照在胡杨上的悸动。
“像你自己了。”周苓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骄傲,指尖划过他腰间沾着的沙砾颜料,像在抚摸他新生的灵魂。
陈迹转过身,吻落在她的额头上,那里沾着一点白色的颜料,像颗小小的星。“是像我们自己了。”他纠正道,指尖划过画布上的铁皮,铁锈的红与她唇瓣的红渐渐重合,“没有你,我永远找不到这些颜色。”他想起《庄子》“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原来他要的“大道”,从不是画布上的孤品,是与爱人并肩,在生命里共同泼洒的色彩,是一起在废铁堆里找灵感,一起在戈壁滩上捡沙砾,一起在雨夜里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