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年展截稿日前的最后一个黄昏,夕阳把画室的玻璃窗染成了琥珀色。
长桌横贯画室中央,铺着一张特制的蝉翼宣——是陈迹托人从宣城老宅找的存货,纸页带着手工捶打的毛边,铺开时发出轻微的脆响,像初春解冻的冰裂。阳光落在纸上,让纤维的纹路清晰可见,像藏着无数条等待联结的小径。周苓站在桌的左侧,指尖捏着一支兼毫笔,笔锋还沾着未干的淡蓝颜料;陈迹在右侧,手里握着一支狼毫,砚台里磨的是三年陈的松烟墨,墨香混着窗边菖蒲的清气,漫过整个画室,连空气都变得温润起来。
“再调点淡蓝?”周苓低头看着颜料盘,里面的淡蓝是昨天用石青加了一点松节油调的,此刻在夕阳下泛着瓷器般的釉光,却总觉得少了点雨巷的湿气。她用指尖蘸了点清水,滴在颜料里,笔尖轻轻搅动,淡蓝渐渐变得更透,像江南梅雨季刚过的天空,还带着水汽。
陈迹没说话,只是弯腰把砚台往桌中间推了推。墨锭是他早上刚磨的,加了一点槐花蜜,墨色温润不燥,用狼毫蘸着在废纸上试了试,一笔下去,浓得能看见墨晕的层次,却不洇纸。他抬眼看向周苓,她正对着颜料盘出神,鬓角的碎发垂下来,落在脸颊旁,被夕阳染成了金色——上次见她这样专注,还是在苏州的雨巷里,她蹲在石板路上,画墙角的青苔。
“开始吧。”陈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落在画室的寂静里,漾开一圈涟漪。
周苓点头,握着兼毫笔走到桌前。她先对着画纸看了片刻,像是在丈量雨巷的长度,然后笔尖轻轻落下——淡蓝的颜料触到蝉翼宣的瞬间,立刻晕开一点,却被她巧妙地控制住,顺着纸纹画出一道弧线,是雨巷入口的青石板路。她的手腕很稳,线条却带着柔软的弧度,像雨水漫过石板时留下的痕迹,石板缝里还藏着若隐若现的淡灰,是经年累月的苔痕。
画笔从左向右移动,淡蓝的线条渐渐变浅。到桌中间三分之一处时,周苓的笔尖顿了顿,力道放得更轻,颜料晕开的范围越来越小,最后一笔落在纸上,只剩下一道几乎透明的雾色,像雨巷的尽头藏在了烟里,等着什么来承接。她放下笔,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淡蓝的尾端,纸上还留着颜料的微湿,带着一点凉意。
“该我了。”陈迹走上前,狼毫笔蘸了松烟墨,墨汁在笔尖聚成饱满的一滴,却没有滴落。他站在桌的右侧,目光落在画纸的右半部分,然后笔尖重重落下——浓墨瞬间在纸上晕开,却不杂乱,一笔勾勒出雪原枯树的主干,纹路遒劲,像被北风刮过的筋骨。他的笔触比周苓沉,每一笔都带着力量,树干向上伸展,枝桠向左右张开,像在守护什么。
画到靠近中间的位置时,陈迹的笔尖突然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周苓那道淡蓝的雾色,然后手腕轻轻一转,原本遒劲的枝桠突然软了下来,最末梢的几根枝条弯出柔和的弧度,像在俯身靠近什么,墨色也渐渐变淡,从浓黑到灰墨,最后落在纸上的一笔,和周苓的淡蓝雾色隔着一指宽的距离,停了下来。
画室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偶尔传来,还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夕阳慢慢沉下去,玻璃窗的琥珀色渐渐变成淡粉,落在画纸上,让淡蓝的雨巷和浓墨的雪原都笼上了一层暖光。
陈迹转过身,看向周苓,眼底带着笑意——那笑意不是平时的温和,而是带着点了然的柔软,像松烟墨晕开的淡痕。“该加联结的东西了,”他说,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你想画什么?”
周苓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她走到桌中间,看着那道淡蓝和浓墨之间的空白,像看着两人之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她想起苏州雨巷边的芦苇,春天时长出嫩绿的新芽,风一吹就朝着巷口倾斜;想起陈迹说过的北方雪原,冬天时蒲公英的绒毛会被风吹得很远,落在雪地上像星星。
她弯腰拿起兼毫笔,蘸了点新调的淡绿——是用石绿加了一点藤黄,比刚才的淡蓝更鲜活,像刚冒头的新芽。笔尖落在空白的中间,她手腕轻轻一转,一片小小的芦苇叶舒展开,细细的茎秆向上生长,却朝着右边陈迹的枯树方向倾斜,最上面的穗子带着一点浅白,几乎要碰到枯树最软的那根枝桠。
“是南方水边长的那种。”周苓轻声说,指尖还停在笔杆上,看着那株芦苇,像看着自己的心意——主动靠近,却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陈迹看着那株淡绿的芦苇,突然笑了。他的笑很轻,却让眼底的光都亮了起来,像松烟墨里掺了碎金。他拿起狼毫笔,蘸了点赭石色——不是浓艳的红,而是带着一点灰调的赭石,像秋天的蒲公英花茎。笔尖在芦苇旁边轻轻一点,花茎立了起来,然后他的手腕轻轻一扫,无数细小的绒毛从花茎顶端散开,像被风拂过,轻盈地朝着左边周苓的雨巷飘去,最前面的几根绒毛,刚好落在芦苇的叶片上,像一个温柔的触碰。
“蒲公英会顺着风,飘到有雨巷的地方。”陈迹的声音很柔,落在周苓的耳边,像羽毛轻轻拂过。
周苓看着画纸上的芦苇和蒲公英——淡绿的芦苇朝着浓墨的枯树,赭石的蒲公英飘向淡蓝的雨巷,它们在空白的中间相遇,却还缺一点什么。她刚要开口,就感觉身后有温暖的气息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