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脆响,格外刺耳。
紧接着,那句轻佻的“哭什么哭”,像一把沾了屎的刀子,捅进了所有饕餮卫士兵的耳朵里。
范统缓缓松开了李小二。
他站了起来。
那庞大的身躯,在这一刻,似乎又沉重了几分。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穿过数百步的距离,越过一张张惊愕呆滞的面孔,死死钉在了那个搂着女人,满脸醉意的蓝玉亲兵脸上。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了那个笑容已经彻底僵硬,正试图用豪爽来掩盖尴尬的永昌候,蓝玉的身上。
蓝玉的酒意,在李小二那声泣血的“我**”中,已经醒了大半。他看着范统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胖脸,心里莫名一突。但他久居高位,早已习惯了用权势和威严来掩盖一切。
“范将军,这是怎么了?”蓝玉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打了大胜仗,何故如此愁眉苦脸?不过是死了几个烧火的,回头本帅上报朝廷,给他们家人多要些抚恤就是了。来,来人啊,给范将军上酒!今天,我们庆功!”
庆功。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范统的耳膜。
他动了。
一步,一步,朝着蓝玉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沉重的铁靴踏在满是牛羊粪便和血污的草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闷响。
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下一下,敲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蓝玉军营的喧嚣,彻底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这个正在移动的庞大身影上。
他身后的饕餮卫,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却也动了。他们无声无息地跟在范统身后,那三千多名从河谷炼狱里爬出来的鬼卒,组成一道沉默的钢铁洪流,缓缓向前。
肃杀之气,瞬间凝固了空气。
蓝玉的亲兵们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在他身前组成了一道人墙。
两支刚刚还并肩作战的友军,在这一刻,剑拔弩张。
朱棣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那只握着狼牙棒的手,又紧了几分。
“范统,你待如何?”蓝玉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看着范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股被当众冒犯的怒火压过了心底的那丝不安,“打了胜仗,你不思为圣上庆贺,却在这里摆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
范统没有停步,他走到了蓝玉的马前,停下。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眯着的小眼睛,此刻睁得很大,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
“蓝玉。”
范统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的人,为了等你,死了三十八个。”
“你晚了三天。”
“在沙漠里,你在干什么?”
这几句质问,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蓝玉的脸上。
蓝玉的酒意,在这一刻,彻底醒了。
他看着范统那双死人一样的眼睛,一股怒火轰然炸开。他是什么人?大明军中年轻一代第一人,圣上亲封的永昌候!如今,一个火头军出身的胖子,竟敢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如此质问他?
“放肆!”蓝玉勃然大怒,猛地一拍马鞍,“范统,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本帅!”
“大军迷航,乃兵家常事!你以为这戈壁沙漠是你家后院,想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吗?”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范统,试图用自己的身份和气势,将对方压垮。
“如今大捷在前,你却为了几个伙计,在这里寻衅滋事,动摇军心!你眼里,还有没有军法?还有没有圣上?”
军法?
范统笑了。
那张肥胖的脸上,肌肉扭曲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手,那根粗壮的手指,指向了蓝玉身后那片依旧在喧闹的营地,指向了那个刚刚从帐篷里出来,搂着女人的亲兵。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从平静的死水,瞬间变成了咆哮的怒涛!
“军法?”
“我的人在戈壁滩上被人一刀一刀砍的时候,你他妈的军法在哪里?!”
“我那三十八个兄弟,用命给你保住的补给,让你和你这十五万大军吃饱了,喝足了,有力气了!”
范统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一句比一句更像是杜鹃泣血!
他的手指,从那个亲兵,移到了蓝玉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
“然后呢?”
“然后,你他妈就抱着鞑子的女人,在这里庆功?!”
“庆你妈的功!”
最后那几个字,范统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胸腔里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
那句在戈壁滩上,独臂老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没能骂出口的诅咒。
那句在李小二口中,充满了无尽悲愤与绝望的遗言。
在这一刻,被范统,原封不动地,吼了出来!
“我**!”
话音未落,范统那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爆发力,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地面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