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的人生回忆里,翻出有关于那孩子的一段,“我都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能确定的,就是和我女儿长得比较像,至少,眼睛很像。”
追忆某人这种事,藤次晃还以为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孩子的离去,他满打满算经历过两次,一次不必去提,还有一次,就是那孩子。收到消息时,藤次晃正准备去上课一一那是一场私立中学的评教课,决定了他以后是在优等班还是在劣等班当主课老师。他第一个赶到医院,恰巧碰上手术签字。
谁也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会有所谓的遗传病,藤次晃身体健康,唯一可能遗传给孩子的只有他英国人的发际线;藤次千代更是康健,她能在山里和野牛自由搏击,数十年如一日的高精力。
他女儿身上也当然不会有,他们都做过检查。后来发现了,是那孩子的生父,他隐瞒了自己在这方面的家族遗传病史。即使孩子都变成了这样,却还是没有悔改的意思,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出了“孩子而已,再生一个不就好了"这种话。
……毕竞这里是东亚。
好吧,其实是全世界的男人都会有这样的一面,只是他们的女儿被那家伙的另一面哄骗了,他们结婚得太早,因此,这么多年后,她才意识到她的人生搭了太多东西到这段感情里去。
东亚的习惯是把事情瞒下来。
而藤次晃,他很少隐瞒什么,于是,他把那孩子父母闹离婚的事情,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讲给了病床上的那孩子听。“……你觉得你妈妈能成功离婚吗?”
他们会讨论这种话题一-但完全不会让家里的其他人听到,藤次晃还不想听到妻子的唠叨与女儿的指责。他的外孙坐在病床上,鼻子插着呼吸管,虽然身体动不了,眼睛却是一片明亮。
他说:“能。”
那孩子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有点ADHD倾向,注意力很难维持在一件事上。看书看了十分钟不到,就要去做别的事,而他妈妈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强迫他阅读。
每次藤次晃以来,他就会把书收起来,因为他知道外公不会逼他看书。“出去,还是待在这里?”
作为外公的中年教师也会给他这样两个选择。有一次,他选了出去。
那也是个秋天,天气微凉,那孩子坐在轮椅上,脑袋上还带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针织帽。自从生病,他的腿就没下过地了,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瓷娃娃那栏对待。
“我想染头发。”
那孩子说。
“染。”
藤次晃完全没意见,他是放任主义,面对一个未成年孩子的要求,这个中年的爷爷同样给出了两条路,药妆店近在眼前,他问:“去理发店染,还是我给你染?″
“理发店。”
他们家孩子的嘴毒从那孩子开始:“要是你染的话,我觉得没准我整个脸都会是染膏的颜色,而且那个颜色很难调,依外公你的审美来看,应该是没可能调出来的。”
“真是伤人的话。”
“是事实啊。”
藤次晃把孩子的轮椅推进了理发店,店员们诧异的目光时隔数年仍旧在目,他把针织帽一摘,那孩子那头许久没修剪过的长发就暴露在理发师面前。“………剃头发吗?”
理发师小心翼翼地问。
“不,“藤次晃代替那个在生人面前不太会说话的孩子回答,“染头发。”理发师很明显地呼出口气来。
“你怎么突然想染头发?"等待的过程中,藤次晃问,他在翻这边的杂志,“以前没见你有这样的爱好?”
“我和……约好了。”
那名字应该是隔壁的孩子的,只可惜,他们后来搬走,两家之间没再见过面。藤次晃又不太记得隔壁家孩子们的名字,因为多数时候,这些孩子对他这个老师的身份只会表示抗拒。
藤次晃翻过一页杂志,问:“约了什么?”“要是我没考上那个私立中学,就要把头发染成粉色,"孩子把头转过去,眼睛盯着藤次晃的金发,“……果然还是金色头发更好吧,颜色浅,比较容易上色。”
说到这里,六十二岁的藤次晃忽然停顿了一下。一一因为他意识到了。
在他身边,恰巧就存在一个粉色头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