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考——”
两个字,如洪钟大吕,沉沉敲在数千名考生的心上。
贡院内原本压抑到极致的寂静,被一阵细微而密集的“沙沙”声打破。
那是考生们翻动试卷,取出文具的声音,汇成了一股紧张的暗流。
陆明渊没有立刻动笔。
他坐在那方寸之间的考棚里,身姿笔挺如松。
他先是闭上眼,做了一次深长的呼吸,将外界的一切嘈杂与内心的最后一丝波澜尽数吐出,心境重归古井无波。
而后,他才睁开眼,目光落在面前的试卷上。
试卷用的是上好的宣纸,触手温润,墨香清雅。
他伸手,缓缓将试卷展开,动作从容不迫。
目光一扫,心中便有了数。
果然是府试,与县试相比,判若云泥。
试卷分为三部分,帖经、赋诗、策论。
帖经,即默写。
考验的是学子对经义的熟悉程度。
然而这府试的题目,却刁钻至极。
它所截取的段落,并非那些脍炙人口的经典名句,而是藏在经书犄角旮旯里的句子,甚至是某些大儒注疏中的一两句点评。
这对寻常学子而言,无异于沙中淘金,大海捞针。
哪怕你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稍有疏漏,便会在此处折戟。
人群中,已经有压抑的抽气声和笔尖划破纸张的焦躁声响起。
但陆明渊的眼神,却依旧平静。
这些对别人来说是天堑的题目,于他而言,不过是后花园里熟悉的路径。
两世为人的灵魂,那浩瀚如烟海的精神力,早已将这些典籍化作了他神魂中的烙印,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刚刚读过。
他没有急着落笔,而是取过墨锭,在砚台中不疾不徐地研磨起来。
手腕稳定,力道均匀。
墨锭在砚台上盘旋,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像是山涧清泉流过石上。
一缕清洌的墨香,渐渐在小小的考棚内弥漫开来。
这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静心。
一炷香的时间,他将所有默写的内容在脑海中一字不差地过了三遍,确认无一处遗漏。
又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将墨研得浓稠乌亮,恰到好处。
当他终于提起笔时,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凝聚在了笔尖那一点毫芒之上。
蘸墨,落笔。
没有丝毫犹豫,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一个个蝇头小楷,便如活过来一般,从笔端流淌到纸上。
字迹工整,结构匀称,笔锋间却又透着一股远超他年龄的沉稳与金石之气。
默写的部分,对他来说不过是热身。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试卷的第一部分便已填得满满当当,无一错漏。
他将试卷轻轻吹干,放在一旁,目光移向了第二题。
赋诗。
题目很简单,只有一个字——“秋”。
秋,是一个被无数文人墨客写了千遍万遍的题目。
写得好了,是锦上添花;写得不好,便是拾人牙慧,落了下乘。
想要在数千份卷子里脱颖而出,便要写出新意,写出气魄。
陆明渊的目光越过考棚的矮墙,望向那一方被割裂的青灰色天空。
秋,是萧瑟,是离别,是丰收,也是肃杀。
但对于此刻坐在龙门之内的读书人而言,秋,是“秋闱”,是“金榜题名”,是一朝闻名天下知的期盼。
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涌,最终定格成一股冲霄的豪情。
他要写的,不是文人的悲秋,而是士子的进取!
再次提笔,胸中意气勃发,笔下便有了雷霆万钧之势。
《秋闱抒怀》
金风动玉旒,墨涌九天秋。
笔掷三山外,文成五凤楼。
蟾宫初折桂,云路已驰骝。
莫道青衫薄,今朝第一流!
当最后一个“流”字的捺脚如刀锋般收住,陆明渊缓缓放下了笔。
整首诗,一气呵成。
诗中没有丝毫悲戚之意,反而充满了昂扬的自信与舍我其谁的霸气。
他写得太快了。
从默写到赋诗,他用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时辰。
此刻,大多数考生恐怕连默写都还未完成。
他这鹤立鸡群般的进度,自然引起了场中巡考官的注意。
一名年过五旬,头发花白的老巡考员,正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在甬道间巡视。
他的眼神早已被几十年的考场生涯磨砺得如鹰隼般锐利,任何一丝异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陆明渊放下笔的那一刻,他的脚步便是一顿。
这么快?
是胸有成竹,还是自暴自弃?
老巡考员心中存疑,便不动声色地踱了过去,借着巡视的名义,目光状似无意地朝陆明渊的卷面上一扫。
只一眼,他的瞳孔便骤然收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