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渊站起身,对林远峰说道:“林兄,里屋说话。
陆从文还愣在原地,手里那条青鱼啪嗒一声掉在青石板。
王氏端着茶水从厨房出来,见丈夫这副模样,又看了看儿子和林远峰的背影,冰雪聪明的她已然猜到了几分。
她没有多问,只是快步上前,将丈夫手中的鱼捡起来,柔声劝道。
“当家的,先进屋歇歇,我给渊儿他们送茶水去。”
里屋陈设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把靠背椅,收拾得一尘不染。
林远峰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将那厚实的信封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明渊兄,你猜猜这是多少?”
陆明渊没有去碰那个信封,目光平静如水:“说吧。”
“一千五百两!整整一千五百两!”
林远峰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这是刨去所有人工、纸墨、印刷的成本,净赚的银子!三个月!仅仅三个月!”
“如今,咱们的生意已经不只在江陵县了,”
林远峰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把路子铺到了杭州府!那边可比咱们江陵县富庶多了,书一运过去,几乎是瞬间就被抢购一空!”
“我估摸着,往后每个月,咱们少说也能稳稳当当净入一千两以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信封推到陆明渊面前,神情无比郑重。
“按照咱们当初的约定,你占五成。这三个月,你应得一千五百两。”
“账本就在铺子里,一笔一笔,清清楚楚,你随时都可以过去查验!”
陆明渊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信你。”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比任何契约文书都更有分量。
林远峰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冲散了那点因为巨款而产生的紧张。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尽显无遗。
“好兄弟!”
陆明渊将茶碗放下,神色也认真了些许:“林兄,有件事要提前与你说。”
“你说。”
“府试已过,接下来便是院试、乡试。科举之路,不敢有丝毫懈怠。我怕是再没有那么多精力投入到话本上了。”
陆明渊看着他,缓缓说道。
“从下个月起,我每个月最多只能给你十万字。你要提前做好准备,无论是找人续写,还是另开新篇,都需早做打算。”
林远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十万字,比起之前几乎是少了一半还多。
他自然是舍不得的,这翰墨轩的生意,可以说就是陆明渊一个人撑起来的。
但他终究不是寻常的商贾少年,他明白,科举才是陆明渊的正途,是通往青云之上的唯一道路。
话本写得再好,赚得再多,在这大乾王朝,终究是末流小道,上不得台面。
短暂的失落过后,他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明渊兄你只管放心去考!功名才是头等大事!”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十万字就十万字!只要你还肯写,咱们翰墨轩的招牌就倒不了!”
“你不知道,现在光是凭着《侠石猴记》打下的江山,就有多少落魄书生抢着要来咱们书铺投稿!”
“我如今啊,也是财大气粗,不愁收不到好本子了!”
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实情。
他出来创业,家里是不支持的,没给他一两银子,还是他靠着自己积攒下来的年岁钱,才弄出这么个铺子!
陆明渊闻言,也是会心一笑。
他知道,林远峰已经走上了正轨,即便没有自己,他也能将这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
二人又聊了些书铺的近况,林远峰便起身告辞了。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
送走了林远峰,陆明渊一转身,便对上了父亲陆从文那双茫然与不知所措的眼睛。
“渊儿”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声音干涩沙哑。
“那那是”
“是孩儿写话本赚的钱。”
陆明渊平静的回答。
陆从文的身子晃了晃,靠在了门框上,这才勉强站稳。
他看着桌上那个信封,眼神如同看着一头能吞人的猛兽。
沉默了许久,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已经有些褶皱的信。
“家里家里来信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你奶奶说想你了。”
说完,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征询的目光看着自己年仅十岁的儿子。
“渊儿,你看咱们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
那一瞬间,陆明渊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父亲。
这个男人,曾是家里的天,是为他遮风挡雨的山。
父亲的腰背不再像记忆中那般挺直,鬓角也染上了风霜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