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陆明渊身上。
严和同的喉结上下滚动,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襟。
他看着陆明渊那张稚嫩却平静的可怕的脸,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的绝望。
含香的脸色愈发苍白,她看着若雪,眼神复杂。
那是一种同为女子的怜悯,更深处,是对这个将女子当做货物的世道的无声控诉。
唯有若雪,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仿佛林万三口中那个悲惨的命运,属于另外一个人。
时间,在众人的沉默中缓缓流淌。
陆明渊的目光,从林万三含笑的脸上,缓缓移到了若雪的身上。
他没有看她的绝世容颜,也没有看她玲珑的身段,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那双空洞的眸子上。
他看到了八年前扬州泛滥的洪水,看到了啼哭的婴孩,看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
看到了一个父亲为了换一袋活命的粮食,将亲生女儿推出去时的决绝。
他也看到了这八年来,琴房里的挑灯苦练,舞榭里的汗水浸衣,书房里的皓首穷经。
他看到了一件“作品”是如何被精雕细琢,磨去所有的棱角,所有的情感,只剩下最完美,也最空洞的躯壳。
然后,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带着些许怜悯,又带着几分通透的,淡淡的笑意。
“林先生。”
陆明渊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多了一丝玩味。
“当着我的面,在我身边安插一枚眼线,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是当我陆明渊蠢得无可救药?”
“还是当我老师巡抚府内,那些幕僚先生们,都是一群傻子?”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严和同的心上。
他本以为陆明渊会愤怒,会犹豫,会不知所措。
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接,如此尖锐地撕开了林万三的伪装。
林万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地鼓起掌来。
“啪!啪!啪!”
掌声不重,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好!说得好!”
林万三拊掌赞叹,眼中那丝欣赏之色愈发浓郁。
“县试、府试、院试,三试魁首,果然是天资过人,世间绝无第二人。”
“一年之内,连中三元,更是风华绝代,我大乾朝近百年来,也未曾出过这般天骄!陆小爵爷,自然不蠢!”
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深沉而真诚。
“陆爵爷,你以为,我林万三处心积虑布下此局,真的只是为了送一个女人给你,给你我背后的人当一枚棋子吗?”
陆明渊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等待着他的下文。
林万三叹了口气,缓缓道。
“不瞒爵爷,在派人去你家乡江陵县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之前,我为你,或者说为我背后的那位大人,准备了足足三套计划。”
“第一套,便是利用严和同,在陆爵爷醉酒后,将若雪送到你身边。”
“这是下策,因为变数太大,容易引起你的反感,甚至会让你与我等彻底走向对立面。”
“第二套,是动之以情。我查到你家境虽已改善,但你的母亲王氏,出身大户,却因嫁给你父亲而与娘家断了联系,多年来心中一直存有芥蒂。”
“我本打算派人寻到你的外祖家,从中斡旋,修复关系,以此卖你一个人情。这是中策,润物无声,却耗时耗力。”
“至于第三套……”
林万三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甚至带着一丝后怕。
“是绝户计。我知道你有一个三岁的弟弟,名唤陆明泽,聪慧可爱。若是前两策都不成,我背后那位的意思是……用你的家人,来让你‘听话’。”
此言一出,阁楼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严和同骇然地瞪大了眼睛,林万三,背后竟藏着如此歹毒的心思!
对一个三岁的孩子下手,这还是人吗?
陆明渊的瞳孔,也在这一瞬间猛地收缩。
他那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凛冽的杀意。
那杀意虽然一闪即逝,却让一直观察着他的林万三心中一寒。
“但是,我放弃了。”
林万三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
“尤其是放弃了第三套计划。因为去江陵县的人回来告诉我,你陆明渊,是如何从一个农家子,一步步走到今天。”
“我看到了你的才华,看到了你的心性,更看到了你身上那无穷的潜力。”
“我忽然觉得,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去巴结如今江苏省的布政使大人,换取一些眼前的利益,是何等愚蠢的行为!”
“赌一个陆明渊的未来,远比巴结一个陈文德,要有前途得多!”
林万三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他这是在表态,更是在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