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去，打头的是一袭宝蓝直裰的蒋彝生。旁边还有一个少年与他并辔而骑，一袭皂色深衣，一头乌发只随意搁条锦带束了，却是轩轩韶举，气度不凡。宋鼎元不由凝神细看，只觉得那少年隐隐有些眼熟。
正思忖间，一行人已至近前。蒋彝生下马笑道：“瞧什么，这样出神？”宋鼎元视线落在少年身上，“在瞧这位仁兄，真乃龙章凤姿。”蒋彝生与那少年一同上前，“这就是博殷了。”“久慕的很，今日终于得见了！“宋鼎元忙上前几步，躬身一揖，“只我看将军似曾相识，不知尊名作何？”
少年从容回礼，“在下姓崔，单名护。“见宋鼎元怔了一怔，浅浅一笑，因说道：“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的继妹在贵府可还好么？”宋鼎元呆了一下，猛然想起，“你是冬菊院的那个掌班？”崔护坦然微笑颔首，“正是在下。”
蒋彝生也感叹缘分奇妙，“这般说你两个该很是见过几次了。”“是有过几面之缘，"宋鼎元点点头，又细细的将面前少年相了一回。见少年负手而立，神色清穆，月光披洒其上，如寒岩清峙，因道：“当时倒不知将军有如此才干，也是我有眼不识荆山玉了。”崔护微微一笑，“那时在下不过一闾阎闲汉，自是入不得大人眼的。”又你谦我让的客套几句，三人就一同进了仪门。酒席摆在正厅，正面排着一席，杨国公坐在中间，蒋彝生、崔护下首陪坐，宋鼎元与周君平等一众属官分坐两席。侍儿端茶送果，摆酒设肴，往来穿梭不绝，却是行止有矩，寂然无声。崔护执掌新兵营，平日少不得要来总督府汇报，因此除了宋鼎元以外，与其他一众属官皆是熟识了的。
杨总督又向来是个没架子的，因此众人一面赏月，一面饮酒。觥筹往来，雄辩高谈，颇为融洽。直饮至二更下时候，方才洗了漱，各自散去。因着今儿是给蒋彝生践行，众人只一意灌他，此刻醉的半砀着眼，搭扶着两个小厮飘飘荡荡的进了轿子。
崔护要回大营，其他属官都住在幕府大院里，于是簇拥着将宋鼎元和崔护送至二门，就也一同回去了。
辞了众人，二人走在长长的甬道上，默然前行。一轮凉月已升至中天，华彩非常，洒下满地清霜，像结了一层薄冰的深潭。“方才的问题，宋大人还未回答我。“崔护先开口，清朗的声音如一颗石子将冷脆的薄冰击破。
“她自然过的很好。“宋鼎元笑的淡淡，“令尊还在狱中，将军不为他求求情，倒先关心继妹过的如何。”
“国有国法，他触法再先，以身抵罪当是正理。“他信步向前，语气随意，似是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
宋鼎元两道剑眉微微皱起，“话虽如此，毕竟也是你的生身之父，如此不闻不问，未免凉薄了些。”
“你们士大夫不是说为臣之道，忠孝两难全么？”“忠孝两难全，重点在个难字，只是我看将军如此放达，不似做难。”崔护失笑，“大人也是有趣，若我如今张口求情，想必清正如大人，定是不许的。我索性不张这个口，却又招来一通指责。难道非叫我哭天喊地的哀求一番，大人再婉言相拒，方才成全了忠孝二字？我不过是个武人，就不穿这戏衫子与您唱了。”
二人已出了大门，小厮早牵了马候在门口。崔护接过马鞭，向他作了个揖，就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宋鼎元看着那一人一马隐入街角。
虽是继兄妹，倒像亲的一般，连说话的气口都如出一辙，一样的突兀又峥嵘。
要真是亲兄妹就好了，他忽然冒出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