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推脱一番方坐了,除了那次澹烟楼上的一瞥,这是她头一遭与宋鼎元说话。细看之下,见他面如冠玉,眉目明秀,身穿元缎青衣,腰系乌犀束带,愈发显得人物济楚,风韵清华,比那日在澹烟楼上瞧见的时候还要俊上三分。又瞧他言语有礼,行止有度,且前程一片锦绣,愈发喜欢了,只恨不得收做自家女婿。因此面上愈发慈爱起来,笑道:“久闻小宋大人是阖都有名儿的才俊。今儿一见,果是样样俱全的好后生。不知亲事可定下了?”“小子福薄,还未曾定亲。”
刘夫人笑容更深:“小宋大人这样的品貌,如何到现在还未娶妻?你喜欢甚么样的闺秀,与我说说。若要那有才有貌的,我倒还识得几个。”宋鼎元是个头上打一下脚底板响的水晶心肝儿,哪里听不出这话中之意?若是顺着刘夫人话头,势必要引出定西侯府那位小姐身上。只是他尚未摸清那陈萁芳脾性,不敢随意应承。因此顿了一顿,未立时接话。其实若在往日,虚应下来也无妨。毕竞陈萁芳才名远播,想来定是个出挑的。纵性子凌厉些,花开百样,倒也是别有意趣。可如今有了菊痕,他择妻便不得不谨慎些。菊痕性子瞧着软和,其实是个受不得屈的,又极有主见。若陈萁芳的性子真如他所想,并非贤良易与之辈,那他势必要重新掂量这门亲事。毕竟京中权贵如云,有女儿的,不只他定西侯府一家。
如此想着,宋鼎元微微一笑,从容道:“劳夫人动问,小可娶妻,只为得内助之贤。未来妻子只要端庄贤惠,能侍奉舅姑,打理家事即可。至于才情容貌乃末端之事,非我所求。”
刘夫人本打算就这话头引出蔓儿来,不想宋鼎元竞说出这一番话,叫她打好的腹稿尽堵在喉间。
蔓儿的姿容才调都是一等一的,唯有这性情。外人说起来是伶俐率真,可刘夫人作为自家人看来,实是有些骄纵争强的,说破大天也与宋鼎元口里的贤惠端庄搭不上边儿。
宋鼎元察言观色,心下已明了七八分。又陪着刘氏夫妇闲话片刻,便起身告辞。
送走宋鼎元,刘夫人不由叹气:“这小宋大人瞧着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怎么一提娶妻,倒像个老道学一般。”
刘大人慢呷一口菊花酒,悠悠道:“都说贤妻美妾,妻若不贤,能容得下他那外室?”
刘夫人颇是惋惜:“这宋介先才干人品样样出挑,真可惜了这么一门儿好亲事。”
“这倒不然,"刘大人老神在在,“这宋介先平日官场私宴向例是不去的,今儿倒是破例应邀,想是对这亲事也心下有意的。”刘夫人犹豫道:“蔓儿旁的都出挑,就是性子上有些爱掐尖,怕是不合他的眼。”
“那粉头出身腌腊,他也不过是一时图个鲜,你先想法子弄了她去。少年人心思不定,届时他回了京,见了蔓儿容貌,怕不动心?“刘大人乜斜着她,“你们妇人那些个阴私手段,只知道在后宅打转儿。正事上难道就不晓得用上一用?刘夫人顿时恼了,冷哼一声,“我不过是发卖几个心大的丫头就是手段阴私,像你这等为捣个后门子害的人妻离子散的可不是要下十八层地狱了?我如今真是后悔的紧,竞为了你这么个人平白伤了自己的阴鸷。”刘大人面不改色,手里托着小银钟儿轻轻摇晃,“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天堂地狱,都是为了叫那些愚民安生的给人当牛做马。算了,我也懒得与你争执这些。你娘家这些年高不成低不就的,眼看着就要败落,还要惯着闺女挑挑拣拣。之前那武定侯愿意娶蔓儿,她嫌是填房,死活不肯,如今好容易,遇着个四角具全的宋介先,再不抓住了,日后拖成老姑娘,再想找个好人家可难喽。”“呸!你也少说这些话来恶心我,你上蹿下跳的撺掇这亲事,当我不知你那点心思?不就是为了左右逢源,两边占好处。“刘夫人戾气翻涌,眼中冒火,忍不住啐他一囗。
刘大人看着她泛黄的眼中一派凌厉,脂粉积在眼角的细纹里,一条条细密的白线,织成蛛网,罩在曾经鲜妍细嫩的脸上,叫人直起鸡皮疙瘩。他兴致全无,放下酒杯,“夫妻一体,我若有好处,难道你不沾光?况且这亲事若能成,受益最大的还是你娘家,你自思量罢!"说罢,就背着手摇摇晃晃的往那小郎院里去了。
刘夫人瞧着他宽肥的背影,只觉一阵恶心。锁着眉,思量片刻,唤了陪房的木妈妈来,“去账上支五两银子,往巡按府下人处走动走动,探探口风。还有,那谢秋华原先的鸨母,打听打听如今在哪儿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