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一桩巡按府上的阴私,说菊痕的鸨母尤氏与巡按府上的管事沈嬷嬷正密谋着要制倒那菊痕,如今只缺个妥帖的大夫,这沈嬷嬷与刘夫人身边的一个婚嬷素日交好,就问到她这里来了。
这江夫人当时就入了心,她是个心窄的人,因着中秋宴上的口角,对菊痕一直耿耿于怀,只碍于宋御史的身份不敢为难。听闻这事,她自然乐得推波助澜正好自己身边的李嬷嬷与那胡义祖的夫人多有馈赠往来,且胡家药铺又离巡按府极近,那边若有个甚么头疼脑热的,定然要寻他。江夫人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就使李嬷嬷在中间两头牵线,作成作成。本以为不过是随手使个绊子,不想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竞失了手。那晚胡义祖的浑家慌慌张张的来找李嬷嬷讨主意,她方才知晓事情败露。江夫人如此这般的与刘夫人说了一通,忧心忡忡,“若是这宋大人查到我身上可如何是好?这人是个一根钢筋戳到底的,那胡义祖还是在太医院挂职的,多少也是个官身,他说发落就发落了。若是查到我们府上,我还有什么脸面呢?听闻姐姐娘家正与他议亲,还求姐姐从中斡旋一番,妹妹不胜感激。"说着起身便拜。
刘夫人忙忙双手扶起,叹气道:“不是我说,你这事做得属实糊涂。也怪我,平白的与你嚼这舌根子做甚?”
又宽慰道:“你也休要烦恼,那小宋大人虽是刚直,也不是不通人情的,难得还能为个妓子闯到同僚家中捉人内眷怎的?他若是有心要查,昨儿晚就该拿了你家里嬷嬷去,只看到现在也没个动静儿,想来也是不愿将这事闹开的意思了。”
又说了些宽慰劝解的话儿,江夫人方略略宽心,喝了一道茶,方告辞去了。刘夫人送出二门,瞧着那轿子走的远了,方渐渐落下脸来,擎着身边木嬷嬷的手,转身回了上房。
这嬷嬷四旬年纪,一身杭缎青衣,秋香比甲,正是那日在茶坊与尤氏赠饭的妇人。
木嬷嬷摇头感叹,“这江夫人还真是……率直的很。”“她娘家也是闽地的大族,自诩儒学世家,因遵旧礼,不叫自家女儿读书认字。“刘夫人冷笑一声,“可见无论男女,无才都是祸。”杜理问得知这事,派人知会宋鼎元。他此刻正因着菊痕的事焦心,尤氏是死是活,也并不放在心上。
杨国公派去的人手在山上搜了整五日,还顺手剿了几股山贼,救回许多被掳的妇人,却没带回一点关于她的消息。
崔护那里,他也派人在暗里盯着,亦是一无所获。短短几日,宋鼎元熬瘦了一大圈。革带还未来得及缩孔,即便勒到最紧,仍有些富余,只得松松的卡在跨上,随着步履左右打晃。这日,巡军又端了个土匪窝,有个排军在柴房发现几具衣衫不整的尸首,俱是些颇有姿色的年轻妇人。
宋鼎元脑中“嗡”的一声,踉踉跄跄的奔过去,被从柴房出来的周君平一把扶住。
“不是。”
他松了口气,身子一塌坐下。
周君平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拍拍他肩膀,只觉骨突格手,“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回府时已是夜色黑沉,他照例宿在外书房,文楷服侍着换了家常衣裳,见他一张清瘦的脸沉的像罩着层黑雾,大气儿都不敢出。“来安如何了?”
“大人给的药极有效用,今日已能堪堪下床走动了,瞧着再过半月就能起来服侍大人了。“文楷在独眠床上铺了铺盖,又焚起一炉香篆,临走时见烛火微薄,拿起银剪欲剪。
“放着罢。"他盯着半明不灭的烛火,黄暖微光洒在清瘦立体的面庞上,驱不散从内向外透出的冷意。
“可别死了。”他轻轻开口。
文楷一怔,起初以为说的是来安,可瞧着又不像,也不敢搭腔。抬眼见他挥了挥手,忙躬身退出去,轻手把门带上。地上的月光被挤压成一条缝隙,而后彻底消失,屋中只余一豆风飚残烛,将他的影子拉得长而模糊。
那个守门的张贯,是她进府不久后投进来的。说是附近阳曲县宁家村里的农户,为了给已逝寡母置办棺椁才卖身入府。他派人去宁家村打听,村人却并不知道此号人物。
一面娇言软语,做尽拈酸吃醋的小女儿情态,其实早就给自己铺起退路了。走的这样干净利落,也不知私自谋划了多久。他也有今日,被人当做垫脚的石头,又弃如敝履。自由就那么好?
冷心冷情的、言而无信的、巧于辞色的坏妮子。他叠膝盘坐于蒲团之上,眼皮滚动,眉心微蹙。口中默念楞严经,一遍又一遍,拳头却越收越紧。
佛祖渡不了他。
能渡他的,唯有开在季夏的那朵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