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钰作为一只孤魂野鬼,不知道在黑夜里飘了多少年,久到自己的身体都开始发僵、发硬,皮肤上冒出一截截暗绿的土豆芽。
她时不时停下来,仰头晒个月光浴,剧毒已经遍布了少女的身体,四肢百骸的疼痛只有温暖的阳光能缓解。
可鬼是不能晒太阳的,也许就在今晚,她就会变成个死土豆也说不定。
移动植物人的“土豆鬼”轻轻叹了口气,用还能活动的最后一根手指抠抠发痒的手臂,出神地望着星光灿烂的夜空,这样好的景色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幽暗的前路忽然传来突兀的铃铛声,“叮铃铃——”,犹如实质牵动着杨钰脆弱的神经。
杨钰终于等到了心软的“神”,来取走她最不需要的东西——爱到溢出的情,俗称恋爱脑。
当时间走到黑夜与黎明的缝隙,有缘之人会窥见一个戴着笑脸面具的卖药郎,向路人售卖着各种神奇的丹药。他非生非死,是 “痴妄”的人形化身。众生求不得的执念,铸成他行走世间的躯壳。
“小姑娘,我这里有新炼制的誓言尺,可以测量诺言的期限。还有可以延年益寿的长生露,只需要服刑梦境中的清醒狱,夜间的痛苦换白日的长生,很划算的。”
锁情瓶里的鲛人泪,冰魄里的剑骨,甚至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七色莲一一摆在少女眼前,怨念、痛苦、爱恨嗔痴……一切负面情绪都是可以典当的货币。
卖药郎熟练地卸下竹笈,打开最上面一层药屉,自顾自地介绍起自家丹药来,他叩瓶轻笑:“现在典当‘恐惧’,可享买一送一哟。”
笑脸面具下的声音轻快有力,俨然一个老奸巨猾的二手贩子,他眯眯眼,露出商人的招牌微笑,“你的恐惧纯度不够,要用什么来典当呢?”
杨钰僵硬地摆摆手,一字一顿道:“你好,我想典卖自己的情根,换我转世为人。”
他手一抬,割断了她的一缕发,投入漂浮在空中的青铜秤盘上。盘中另一端瞬间腾起幽蓝鬼火,火焰蹿得有三层楼这么高,吓得他连连后退,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姑娘,你可是个多情之人,情感纯度世间罕有,当真要典当情根?”
杨钰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她语气很坚定:“我总是遇人不淑,心脏被割裂了四次,再这样死下去,我就不能实现我的梦想了。”
卖药郎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玩味地摸了摸下巴,面具的眼眶处挖了两个黑洞,他的心就和他的眼珠子一般黑。
“用你最不需要的东西换你重生为人的机缘,实在是不符合我们奸商、哦不对,是良商的准则啊。”
这个丫头浑身都是宝。
粗壮的情根足以制成上千瓶痴情药,土豆芽有剧毒可以炼成毒丸,还有她的块茎有加速恢复的凝血之效,相当于二次生命。这么肥的绵羊不得狠狠宰她一笔。
杨钰歪着头,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臂挽着过长的土豆芽,像是在确认这话的真伪。
天可怜见的,在她化形为妖、修仙突破,智商占领高地的时候,都能被信赖之人背刺一刀一剑又一鞭,死了一次又一次。更何况此时脑子都被毒麻了,又能聪明到哪去?
“好吧,你还想要什么?”她的意识有些模糊,身形晃了晃,差点站不稳,“我身上还有什么能典当的吗?”
“我要你的全部土豆芽和一小块心脏。”
少女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小脸惨白如纸,再耽搁下去恐怕见不到明天的月亮。
“斩断情根之后,你就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与之相关的记忆也会一并遗失,你想好了吗?”
药笈最底层堆满焦黑的恋人剪影、干枯的脐带与霉变的情诗,这些都是路人存放的寄卖物。
乒乒乓乓一顿响声后,他终于从最深处摸出一张油纸,咬破手指以血作墨,轻飘飘写上几个字——
“斩断情根,转世为人。”
他额边的黑发随着夜风晃动,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少女,“在这里滴上你的血,交易一旦成立,便再无回转余地。”
杨钰将指腹含进嘴里,第一次犹豫起来,她隐约感觉眼角有泪滑落,可又很快被渴望水分的芽吸干。
他以为她想讨教还价,一咬牙将天大的便宜抠抠搜搜吐还一点给她,“算了算了,我只要指甲盖大小的块茎,你那土豆芽也给你留一根。”
这副忍痛割爱的良商模样他演了不下上千遍,只为了掩饰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上扬嘴角。
少女泪眼婆娑地摇摇头,咬唇道:“我怕疼。”
卖药郎:连情根都愿意斩,却连手指都不敢咬破,没遇见过这种顾客。
“你闭眼。”他用手掌覆上她的眼,头一次用哄小孩的温柔语气道:“手伸出来,没事的,一点都不疼。”
男人手心冰冷得骇人,冻得她细密的睫毛像扇动翅膀的蝴蝶,倏停在他的指间,连带着他的心都痒痒的,窜过一阵细密的电流。
他飞快地掏出银针,狠狠刺向她的指腹。一滴深绿的液体落在宣纸上,瞬间爆发出冲天的绿光,映得夜空多出一抹绚烂的极光。
“买卖一经成立不可反悔。”
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