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采花(三)
孟忧之看着顾行歌想回怼,却又偏偏怼不过自己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气得顾行歌索性闭嘴,不再理他。
“行了行了,"孟忧之总算收了笑,神情懒洋洋的,“再说下去,你非得气得掉头走不可。老郑,还是你来帮我解签文吧,你们主簿算什么都算不准。”顾行歌摸不透自这位老师的心思。孟忧之一向行事随心所欲,从来就没个章法,就同当年把她找去做门生时一个样。顾行歌记得很清楚。那年考官,她明明名列前茅,却偏偏被人排挤,连个里正之类的的小官职都没得到。吏部的人只丢下一句“再等等”,此后便再无音讯。后来,她只得在坊间替人写状子糊口。那日,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找到她,低声央求她写一和离书。
细问之下才知,那农妇早年曾被一男子玷辱,迫于名声,只能嫁了过去。谁知婚后非但没个安稳日子,反倒日日受拳脚相加。这农妇熬了十几年,终于熬不下去,只想彻底和离。
可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哪晓得如何和离?只听人说城中有个小娘子能提笔写状子,便带着攒了好几年的几枚铜钱寻了过来。顾行歌二话不说当即提笔,分文未收,替她写下了那份和离书。却没想到,过了还不到三日,那男子便带着他的族人气势汹汹找上门来,当着顾行歌的面将和离书撕得粉碎,还差点将她的小摊掀翻。若不是周围邻居者都出来帮衬,怕是她顾行歌当场就要被人围殴。等人散去,顾行歌坐在被砸得七零八落的摊子前,手上还沾着墨迹,心里乱成一团。
她寒窗苦读多年,名列前茅,却偏偏仕途无门。她不过想替人解脱一桩孽缘,竟也如此的难。那一刻,她的人生中,第一次生出了悔意。是不是所有的事情,从第一步就错了?是不是如今掉头回苑川县,还能过个安稳日子?
就在这时候,她遇见了孟忧之。
孟忧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可知你错在哪?”那时顾行歌只觉得,眼前这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她心生厌烦,当即冷声道:“何错之有?女子既能嫁人,自然也就能合离。要真说我她顿了顿,眼底闪过倔意,索性冷笑道:“那我就错在,当时那和离书,没写个十份百份,让他撕到手软也撕不完!”孟忧之闻言,忽地放声大笑:“好极,好极!我这儿正巧有个户部的差事,你要不要来做?”
就这样,顾行歌稀里糊涂地成了孟忧之的门生。后来她才渐渐明白,孟忧之行事之诡谲,全凭心意而动,半点不讲章法。就如同他此刻手中那根签文一样,荒唐得叫人摸不着头脑。那签文上写着四个字。
“长夜独行”。
老郑探头一看,只觉天旋地转,额头冷汗都下来了。他颤抖地说道:“这不可能!”
明明这类不吉利的竹签早就被他收了起来,方才周生抽过后,他还又亲自查了一遍,怎么转眼又冒出来了!
老郑越想越慌,只觉这事邪门,暗暗盘算着,等忙完这一阵,他必须得去给师傅上柱香。想了想又觉得不踏实,还是去上坟吧,求个安稳才是。顾行歌急忙开口:“老师,你莫要信”
孟忧之却只是捏着那竹签出了神,良久,他才慢悠悠吐出一句:“老郑,你这本事啊,还得再练。”
老郑吭都不敢吭一声。
孟忧之随手把竹签丢回桶里,却偏生望着顾行歌,意味深长道:“差点忘了要紧事。几日后的重阳节,我在春华楼设了个私宴,到时候你可得来。”私宴?
顾行歌心里直打鼓,面上却还是点头应了。她早就摸清,这位老师的行事向来不能按常理揣度,十句话里能有三句正经就谢天谢地。不过嘛。
春华楼的菜素来有名,尤其是那月团子,软糯清甜,顾行歌惦记了许久,只可惜囊中羞涩,平日只能在门口闻闻香味罢了。这回倒好,总算能借机大快朵颐一番了。
本朝因着当今圣上素来谨守孝道,每逢重阳节,宫中必大设筵席以敬老祈寿。民间也纷纷效仿,渐渐地,这重阳节成了下半年最重要的节日。重阳节的习俗本也寻常,无非是赏菊、饮酒、插茱萸。可一到京城,还要更热闹些。不光这些,还有通宵的灯会与喧天的社火,好不热闹。而春华楼所在的德仁坊,更是这场热闹的中心。重阳节几日前起,整条街便摆满了各色菊花,金黄的、雪白的、青绿的,一株株堆到檐下。夜幕降临后,则是另一番光景。纸灯自坊口一直挂到坊尾,风一吹,花与灯火相映,再加上这汹涌的人潮,竞有几分脱离尘世、置身仙境的错觉。几日后。
顾行歌心里七上八下,怀着几分莫名的激动,来到了这春华楼。她今日难得打扮了一回,换上一身鹅黄色的褥裙,衬得人明艳又俏丽,头上还插了一把玉簪。原本顾行歌只是想简单打扮一番,不料梳洗完对着铜镜一照,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更别提来接她的赵清了,一见她愣了半天,竞怔怔问了一句:“主簿,你是顾主簿?”
顾行歌本想翻个白眼,但终究忍住了,只淡淡道:“不然还能是谁?”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推开春华楼的三楼雅间的门,顾行歌原本雀跃的心情,瞬间凉了半截。
屋里已坐着一排人。多数是她不认得的,可偏偏那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