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阴阳配(一)
太平坊的张坊正,今年刚六十,在这当了快三十年的坊正,自问什么怪事都见过。可今儿这一遭,还真是头一次见。今日天气清朗,既无风也无雨,更没有半点地鸣的迹象。整条街的房屋都完好无损,偏偏小巷尽头那座二进的小院,竟像被人掏空了般,咔嚓一声就塌了下去。这院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宅子,而是户部下头的合婚司。虽说近来有些冷清,但好歹也是个衙门。
据说明日一早,合婚司一行人刚出门没多久,这院子便轰然倒塌。偏偏塌得极有分寸,土石砖瓦尽数落在院中,竞没半块飞到邻居家。只剩门口那株歪歪斜斜的老柳树,在风里孤零零地晃来晃去,十分诡异。顾行歌怔怔地站在门口,久久没过回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清本就爱乱想,再联想到今年他们几乎没撮合成什么姻缘,不由得垂头丧气:“怕不是连老天爷都嫌咱们没用,不肯让咱们合婚司撑下去了。”老郑当即起了一卦,越算脸色越难看,最后叹息道:“主簿,这是大凶啊。合婚司怕是要遭劫。”
顾行歌听了他们这些个丧气话,更没了好脸色:“这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来。”
场面一时间有些压抑。唯有何流云默不作声,走到倒塌的院门前。她在瓦砾堆里翻了半天,终于捡起一块木牌,擦去尘土,递到顾行歌面前。那牌子上,刻着一行字:
奉旨牵线,天成姻缘。
木牌上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却仍能看出字迹的锋锐。顾行歌怔怔接过。这是她初到合婚司时,亲手刻下的木牌。彼时心气正盛,觉得自己肩挑天下姻缘,虽是个小衙门,也要做得风生水起。可这一年来,一桩姻缘未成,反倒见证了不少姻缘毁于算计与血案。她早就对“姻缘"二字生出疑心,甚至常常在想,她撮合的,究竞是良缘,还是孽缘?可此刻,重新看到这块木牌,她好像又看见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合婚司,不就是为众生牵一红线,好让有情人不至于错过吗?可这一年来,她想得太多,早就忘记了最初的想法。想到这里,顾行歌抬起头,眼神重新亮了起来。她拉着其他三个人道:“合婚司四个人,有会文的,有会武的,有会算卦的,还有我这个知人善用的。”
她拍拍其他三人的肩膀,声音朗朗:“房子倒了算什么,大不了重盖!实在不成,换个地方也罢。只要合婚司还在,只要我们还在,我就不信这京城里头,还找不到一对金玉良缘!”
这话说得豪气!
赵清愣了愣,随即也眼睛一亮:“主簿说得对,反正不管怎么样,咱们月钱照拿。”
老郑也点头:“我这就再起一卦,总能见个好兆头。”顾行歌赶紧拦住:“且省省吧,先把卷宗文书什么的找出来。”几人说着便各自散开,在瓦砾里翻找起来。何流云利落地搬开门梁,赵清从碎石下掏出一本册子,老郑则开始把砖块往外搬。太平坊的邻居们见状也都走起来搭把手,有人递水,有人搬砖,有人抱着孩子在一旁清点散落的书册。一条素日安静的小巷,忽而热闹起来,人头攒动,倒像是在赶集。顾行歌心里一暖。她正要招呼着,把搜出的卷宗文书先集中到歪脖子柳树下,却不经意回头,发现巷口有一道人影。逆光里,那人身形清瘦,衣服此时在微风中晃动。她仔细看了半天,才认出那人。
竞是孟忧之。
她几乎没来得及多想,快步跑了过去。
孟忧之笑着道:“我方才得了消息,担心你应付不来,便过来瞧瞧。”顾行歌笑得眉眼弯弯:“多谢老师。”
正说着,赵清他们搬砖扬起的灰尘飘了过来。顾行歌猛地想起自家这位老师极度爱干净,怕是忍不了一点尘土,于是急急道:“老师,不如我请你去前头的馄饨铺坐坐,我们边吃边说?”
孟忧之笑着道:“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顾行歌脚步轻快,在前面带路。孟忧之却落在后头几步,视线定在她的背影上,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他与顾行歌年纪差不过八岁,论起辈分是师徒,论起相处却更像兄妹。还记得她初入他门下时,总是板着脸,不爱说笑,他当时还喜欢逗她说话。顾行歌刚来合婚司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成天和赵清斗嘴。偶尔他来巡查,总能撞见她被其他朝堂上的人挤兑,吵架吵不过,眼眶红得像要落泪的小兔子。那模样,又委屈又倔强,倒也惹人心疼。
然而眼前这背影,却已与当初判若两人。少女步履轻快,说话也爽朗,方才的乱局中也能镇得住场。
孟忧之心口微微一颤,第一次生出某种失控的感觉。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竞让那只小兔子,变成了这幅模样。等到馄饨铺时,顾行歌径直挑了临街的座位坐下,熟门熟路地喊道:“李婶,两碗馄饨,再来一份鱼鲶。”
说着,顾行歌冲孟忧之笑了一下:“老师,不是我吹,这家的鱼绘真是绝了,可比春华楼好吃上百倍。”
孟忧之失笑,摇了摇头。片刻后,他神色收敛几分,换回正题:“这官署塌成那样,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顾行歌顿时皱起眉:“总得先寻一处院子搬进去,不能耽误了拉姻缘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