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香炉里暖烟流淌。
楚芜厌跪坐在蒲团上,熟稔地斟了两盏茶水,如往常一般等师尊探差灵脉。
玄极却并未有动作,只凝了他片刻,道:“芜厌,你动情了。”
楚芜厌眼角一颤,忽然有种藏了多年的宝贝忽然被公之于众的错愣感,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否认:“师尊,弟子没有……”
玄极抬手打断。
叹了口气,坐回蒲团上,眼中流淌的尽是无奈。
“你生来便是承载戾气的命数,一念之差,便足矣让三界安宁毁于一旦。芜厌,你要时刻谨记,“情”字于你,毁人、误己。”
“你在突破化神境界时耽搁太久时间,戾气破体而出,若非你三师叔及时赶到,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日后,若再不能封住情欲,给戾气可趁之机,反被戾气操控神智,恐有走火入魔之危啊!”
这番话,楚芜厌听过无数遍。
自记事起,他便被师尊带到天璇宗修习剑术。
师尊对他要求严苛,为了让他满意,楚芜厌要比旁人多花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
同门蹴鞠玩闹,他在练剑;他们郊游逛市集,他下山捉妖历练。
自入宗门,他从无一日懈怠。
随着年岁的增长,师尊便要他断七情,斩六欲,将磨砺成一个没有感情,只有修为日渐高深的“容器”。
炉子里的香似乎浓了些。
稠得好似要起胶,堵得楚芜厌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端起茶盏,微凉的茶水顺着喉间流下,舌根泛起淡淡的苦味,也让他混沌的思绪得到了片刻清明。
玄极灵力运转,手腕翻转,化出那只盛了叶凝心头血的琉璃瓶,道:“瓶中有粒药丸,能助你瞬间平复戾气。”
楚芜厌正要去接。
玄极却一掌将琉璃瓶推到迎风面前,道:“你替他收着。若他被戾气控制神智,就喂他吃下这粒药丸,但此药仅此一颗,也仅能起效一次,一定要到万不得已之时再用。”
迎风神色紧绷,接过琉璃瓶,妥帖收好。
楚芜厌却思绪纷乱。
想到自己孤煞的命格,想到视他为邪物的楚家,想到那个一见他,就笑若百花初绽的少女。
忽然,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若我没控制住,她会怎么样?”
玄极听懂了他的意思,面无表情地凝了他片刻,冷冷道:“会死。”
情起,则欲念起。
有了欲念,戾气便可操控容器的意识,屠戮三界。
而那个女孩便是造成这般局面的罪魁祸首,必死。
会死。
多么冷冰冰的两个字啊,便如此轻描淡写地落入他耳中。
下山路上,楚芜厌一言不发。
迎风打量着他凝重的神色,动了动唇,终将满肚子话都咽了回去。
不过片刻,两人又一次行至月老祠前。
天色如墨,早已沉沉坠落。
祠前燃起了数盏红灯笼,那暖黄的光晕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楚芜厌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光晕下翩然起舞的红绸,想起方才叶凝在此处的场景。
良久,他手指轻弹,一条恨不得系在瓦片上的红绸从高处飘落下来。
迎风探着脖子去看,瞧见那绸带上赫然写着“叶凝”与“楚芜厌两个名字,惊得直接喊出了声。
“叶凝。”
楚芜厌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抬起手来,指尖一遍遍摩挲着那片被墨汁浸润的绸带。
或艳阳高照,或星辉交映,或暖风拂面,或雨落凭栏,四季流转,昼更夜替,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里,似乎都有她的身影。
“师兄,这是我做的桂花糕,你尝尝。”
“师兄,我做的剑穗,用来配你赤霄剑好不好?”
“师兄,这是你要的沐雪草,我给你寻来了!”
“师兄……”
两侧太阳穴隐隐作痛。
蜷于虚空的手指忽然猛地一握,一股强烈的气流凝于掌心,急聚成剑。
楚芜厌挥剑而起。
“嘶——”
锋利的剑刃从两个名字之间划过,崭新的红绸被拦腰斩成两截。
阿凝,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