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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1 / 3)

福桂与朱霰四目相对。

朱霰有一双淬了日月星光的黑瞳。

他的目光深邃如井,就仿佛,凡是被他目光所缚的猎物都将被其拖入深渊。与他一双招人的瞳子相比,他五官的其他部分则显得过于清淡,甚至到了薄凉的地步。

看得出,他的确是个好脾气的男人,但他的好脾气绝对是经过精心修饰的,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表现,而不是自然而然的反应。

几个呼吸后,她的视线被迫往下垂。

两个火者将福桂拎起来,各抬一只脚踹进她腘窝。福桂的膝盖瞬时往前折,双膝“咚”一声砸地。火者将她的手臂架起来往外一拧,固定在背后。她唉唉呻、吟着,疼得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朱霰说:“退下。”

朱霰的声音温润而清淡,像凉水缓缓淌过她心田。

两个火者松开福桂。

福桂的两条手臂无力地垂在两边。她忍耐住骨头的酸麻,手肘撑在青砖地,给朱霰磕头。她维持额头贴地的动作没有起来。她头顶绑的发髻已经松散,红发带与黑发丝纠缠在一起,松松垮垮披在肩上。

朱霰目光落在与自己一样红的发带上。

眼前的姑娘瘦瘦弱弱一小只,看外貌会以为是一只待宰的羊羔,观其行动却十足是只狡猾的狐狸。

福桂匍匐在朱霰脚下,朗声说:“奴婢是典膳局的宫女福桂。有生死攸关之事启禀燕王殿下。”

燕王绣金线的黑靴进入福桂的视线,证明他对她要说的感兴趣。

恰在此时,“哄”一声巨响,大门从外面被推开,传来鳞甲相互摩擦、碰撞的声音。亲卫军士鱼贯而入。百户张迁的头从队列中冒出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企图在短时间掌握殿内的情况。

随着门扉的开启,夜风穿堂而入,清新与冷冽的空气灌入佛殿。

阵风掀起福桂的红色发带,发带绕过她的脖子飘扬起来,和朱霰产生连接。红色的发带撩拨着红色的衣摆,一次次试探,一次次勾缠,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朱霰微抬起头,耷着眼皮,对亲卫说:“无事。出去。”

燕王府中卫千户朱能冲在第一个,听见朱霰这般说,他定住脚步,手臂利落一抬,身后的军士们整齐列队而站。军士们齐刷刷转身,步履整齐地离开了伽蓝殿。张百户是最后一个离开大殿的。

朱霰说:“你现在可以说了。”

福桂神思回笼,先在脑海里预演了一遍要说的话,以求条理清晰、语言精练地将她发现娜仁姑姑制作毒蜜水毒杀和尚的经过告诉朱霰。

金属摩擦、撞击的声音再次响起,福桂突然想起了大和尚!

福桂看向大和尚。

大和尚显然是吃饱喝足舒坦了,嗓音中透着一种慵懒和疲倦:“女娃娃,咱不明白你为啥不让殿下喝。这蜜水又甜又润,当真可口。”

说完,大和尚胃里敲锣打鼓,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他斜歪下来,特意用食指勾起瓷壶,在空中晃一晃,一看便知壶已经空了。

福桂死死盯着大和尚。

一百二十岁的大和尚面色红润、表情慵懒,身子打横,手撑着脑袋,一侧膝盖折起压在另一侧腿上,颇有点弥勒佛睡觉的样子。他的头一点一点,眼皮慢慢往下耷拉,一副吃饱了想睡觉的样子。

朱霰的声音又响起:“福桂。”

福桂等啊等,只等到了大和尚的呼噜声,像铁匠铺子里的风箱。

这蜜水里没毒?她猜错了?

不应该啊。

蚂蚁的死、娜仁姑姑古怪的表现都证明那蜜水绝对有问题。是慢性毒药。她早该想到这一点,这就是娜仁姑姑善后的方式。见血封喉太容易被发现,只有等福桂平安无事回到院子,才是她的死期。娜仁姑姑会杀人灭证,把毒死老和尚的罪名嫁祸在福桂身上。

可事情真是这样吗?福桂已经对自己的推论失去了信心。

她既不想搅入冤告、审问、获罪的漩涡,也不想与娜仁、张迁结怨,被赶出去。她要留在於皇寺,这是刻在她灵魂里的底线。

燕王的脑袋踢都踢了,想全身而退已断然是不可能的了。只能选择最理智、最保守的做法——暂时离开娜仁姑姑的势力范围,待她拨云散雾,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做。

福桂再次匍匐在地。

“启禀殿下,年初,奴婢发了一场大热,烧得人事不知,退热以后,把脑子烧坏了,连自己的过去都不记得。奴婢的脑子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挺正常,坏的时候,就会像刚才一样,脑子搅成一团糨糊,做出匪夷所思的事。请殿下责罚奴婢冒犯之罪,把奴婢收入内狱。”

“你的意思……你是发病了?”

“是的,殿下。”

朱霰眉头一蹙:“这就是你所说的生死攸关之事?”

福桂点一点头,额头嘭一声砸地,掷地有声说:“是的,殿下。刚才是奴婢脑子糊涂了,只记得娜仁姑姑吩咐奴婢一定要把蜜水交给和尚师父饮用。她千叮咛万嘱咐,这蜜水绝对不能给旁人吃。”

朱霰问:“这东西是由别人制作,别人叫你端来的?”

福桂回答:“是,殿下。是典膳局余娜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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