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令她心怀畅快的三桩事,细细誊写在花笺纸上,寄予了远在汴梁的孟长洲。
自她遣人寄出书信,至孟长洲的回书辗转送达,竟已逾月。
她展开孟长洲的回书,凝神细读起来。
孟长洲信中先是称许她“聪慧果敢”,继而对她“花令”的巧思赞叹不已。
他于回书中还略提了几句朝堂动向——太子殿下已敕令兵部加紧操演各路禁军,且正与两府宰臣商议是否酌情蠲免赋税;更借“朱家账册”为凭,再度黜落了黄贯的两位党羽。
王照月目光凝在信尾那句“朱氏虽遭申饬,然官家病中犹唤黄贯手谈”之上,窗棂漏下的光斑,恰恰映亮了“病中”二字。
她心中思忖:倘若太子真能逐步剪除奸相与权阉盘踞朝中的党羽,那场民乱或可消弭于无形。
私心深处,她亦不禁暗暗盼着“官家沉疴能早日……”
阅罢回书,王照月便铺开新的花笺,提笔为孟长洲再修一函。
信中详述了酒楼的筹备进度,更描绘了新鲜制成的“花令”人偶何其精巧。
信末,她亦不忘提醒他:“照月梦中,民乱起于初冬寒冽之时。”
她写罢通览一遍,又在末尾添了一句:“照月亦当时时留意江南风物,倘有异动,必飞书相告。”
书信封缄,王照月唤来宝遣人寄出。
方处置停当,便听得王照锦带着笑意在门外唤她:
“四妹妹快来瞧瞧,这杏花花令已缝制妥当了。”
待得首炉十二枚“花令”俱缝制完工,时日已至八月十二日。
早在八月初,赵子端便已邀约王照月于中秋佳节共赏明月、同游灯市。
然王照月连日来忙于酒楼开张并筹谋那第三间铺子,纵使赵子端来访,她也常是忙得无暇多言几句。
自上次因“他反对王照月出门经商之事争执又和解”后,他虽不再阻她经商,但眼见表妹终日奔波,再不如往日般与自己谈笑风生,心底终究积了些许郁悒。
王照月亦隐约察觉他的不快。
是以待“花令”功成,她便立时将诸多庶务分派给得力之人,特意挪出几日闲暇,邀他出城同游。
盘算着待到八月十五当日再返杭州城,四家亲眷共聚家宴后,她便可与表兄一同赏月、观灯。
八月的杭州城,正是一年最为舒爽的时节。
秋风朗朗,天宇高澄,满城桂子飘香。
八月十三日一早,赵子端所乘的马车便已候在王府门前。
王照月为此次与表兄首度同游,亦是悉心备下诸多物什,甚至还拣选了几册她们书肆近来深得文士青睐的典籍。
甫一登车,她便如献新宝般,将数册书卷递与赵子端。
赵子端起初不过略作敷衍,一面信手翻阅,一目十行,一面仍与王照月叙话。
岂料未翻两页,他竟被书中所述牢牢攫住心神,再难旁顾。
王照月见他不再应声,便知他已沉浸书中,遂亦噤声,不忍再搅扰。
车内一时静默,唯闻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辚辚”之响。
王照月所携书册,她早已熟读数遍,此刻无心再看,枯坐车中渐觉无趣。
她便时而轻掀马车帷帘,眺望杭城秋色;时而托腮凝眸,偶觑表兄清俊的侧颜。
目光流转次数多了,赵子端亦被她那灼灼视线瞧得略感不自在,他不由得轻笑一声,放下手中书卷。
“四表妹可是觉得烦闷了?”
“尚好尚好。”
王照月赧然一笑,“表兄不必挂怀,只是许久未能出游,心中颇感欢悦罢了。”
赵子端轻抚手中书卷,微笑道:“四表妹荐我观览此书,想是已通读过?”
他将卷册略抬,显露出书封,“不知表妹对书中这位雄主,作何评述?”
他手中的,正是据《新唐书》敷演而成的传奇话本,此刻翻开的篇章,正叙写着唐太宗李世民的功业。
王照月提壶,将清亮的茶汤注入两人面前的青瓷托盏,动作娴雅,似欲重温往日畅谈光景。
她柔声道:“照月以为,太宗皇帝肇启贞观盛世,其根源正在于他深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常以此训诫群臣与储君。”
她放下茶壶,抬眼看向赵子端,眸光清澈。
“照月私心忖度,欲为明君,当以‘民瘼为本,克己去私’为先。”
“哦?”
赵子端谈兴亦被勾起,略整了整衣袖,含笑望着这位才思敏捷的表妹。
“四表妹此论深得民心,然则,对司马温公昔日所言‘自古役民,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之论,表妹又作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