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已换下行装,身着厚实锦缎棉袄,外披挡风斗篷,二人神色凝重地指挥丫鬟婆子搀扶王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林氏等女眷登车安置。
王家三房三位嫡子立于巷中,有条不紊地指挥仆从装载行李。
王照锦的嫡兄将未婚妻一家也接来了,此刻正登上最后一辆车。
待众人收拾停当,青骡车队便从后巷鱼贯而出。
队伍悄然避开北风呼啸的主街,穿行于覆着薄雪的幽深巷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城外运河渡口疾行。
沿途所见,已有不少人家门窗紧闭,杭州城内透着一股末日将至的死寂,偶有拖家带口、背负行囊的身影在风雪中仓惶前行。
运河渡口更是混乱不堪,犹如炸裂的冰窟。
成千上万的逃难者在凛冽寒风中瑟缩发抖,将狭小的码头挤得水泄不通。
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叫骂声、寻亲呼喊声、孩童啼哭声与船家焦躁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撕裂了冰冷的空气。
河面上浮动着细碎冰凌,几艘小船正艰难地用长篙破冰前行,刺骨寒意几乎要将人的血液凝结成冰。
在混乱的一隅,王照月重金购置的三艘坚固的客货两用“纲船”静静停泊在岸边。
船身较普通乌篷船高大许多,桅杆高耸,船头雕饰精美,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船上留守的王家管事与精壮水手裹得严严实实,正焦灼地跺脚张望。
“快!点名登船!妇孺病弱优先!”王照月的声音穿透嘈杂人声,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
“当心脚下冰滑!”王家仆役立即上前引导,在结冰的跳板旁小心搀扶。
沉重的箱笼经由一双双冻得通红的手传递上船。
面对那些泪流满面、跪地叩首、执意不愿离开杭州故土的仆役,王照月亲自上前。她从管事捧着的木匣中取出他们的奴籍文书,命人在旁燃起一小堆取暖炭火,当众将文书一份份投入火中焚毁。
“带上这些盘缠,”她将沉甸甸的钱袋逐一塞入他们冰冷僵硬的手中,语气温和却坚定,“速去乡间投奔亲族,紧闭门户,莫贪财物,保命要紧!切记!”
待所有人员物资装载完毕,船只已吃水颇深。
王照月与王照锦并未立即登船,姐妹俩对视一眼,唤来同样滞留岸边的三位兄长。
姊妹二人与三位兄长聚首低语片刻,三位兄长旋即翻身上了仆从牵来的骏马,率领十余心腹家丁,再度策马冲入寒风凛冽的街巷,直奔那座即将人去楼空的王家大宅。
偌大的府邸在深冬的肃杀中更显空寂,寒风穿廊过阁,卷起枯叶残雪,发出凄厉呜咽。
几人目标异常明确:必须掩盖那些深埋地下或无法带走的贵重财物,绝不能让乱军有丝毫察觉!
是以姊妹二人将砸毁王家大宅的重任交给了三位兄长。
“动手!务必彻底!”王玉昀的声音比朔风更凛冽。
家丁们得令,抄起沉重的铁锤、撬棍与利斧。
他们呵着白气,直奔精心营造的后花园,冻土坚硬如铁,而那些假山盆景却成了绝佳的破坏目标。
“轰!咔嚓!”刺耳的碎裂声在庭院炸响!
形态嶙峋、价值千金的太湖石假山,在重锤猛击下轰然崩塌,巨石滚落,碎成齑粉,溅入枯荷满布的池塘;窗台院落那些精心养护的罗汉松、梅花盆景,连同名贵的紫砂盆、钧窑盆,被毫不留情砸得粉碎,冻土断根与碎瓷混杂,狼藉遍地;厅堂里的花几、落地瓷瓶、雕花门窗,但凡值钱之物,尽遭毁弃。
碎片木屑铺满地面,宛如经历了一场疯狂洗劫。
王玉昀将几匹未能带走的蜀锦奋力撕扯,抛掷在倾倒的家具与散落书籍上,更添几分劫掠后的混乱。
王家三兄弟看着这满目疮痍、破败不堪的景象,寒气与心痛一同袭来。
然而,唯有将这“富贵窝”彻底摧毁成“破烂场”,才能在遍地狼藉中掩藏那些真正的珍宝,让攻进城枪杀劫掠的乱军一眼便认定此处已被洗劫一空,再无油水可捞,从而不屑于费时翻找。
“撤!”寒风刺骨,王玉昀毫不留恋地挥手。
一行人迅速上马,最后一次回望这伤心之地,旋即绝尘而去,马蹄踏碎薄冰,直奔渡口。
三艘大船早已升起半帆,粗缆上垂着冰凌。
王照月见兄长们归来,立即招呼他们登船,船工们用裹布长篙撑开冻土,斩断缆绳。
沉重的船身在船夫们低沉而整齐的号子声中艰难移动,船头破开河面薄薄的冰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缓缓驶入泛着浮冰的运河主道。
巨大的船桨插入冰冷刺骨的河水,破开冰凌,搅动水波,船帆鼓满了凛冽的西北风。
“开船!昼夜兼程!直抵江宁!”
王照月挺立船首,寒风几乎撕裂她的斗篷,她紧抓冰冷船船舷,目光投向苍茫远方。
三艘船排成一线,在冬日运河上艰难前行。
桨起桨落,水声潺潺,夹杂冰凌碰撞的清响。
暮色四合前,船头风灯点亮,昏黄光晕映照着两岸萧索的雪野,更添几分末路凄凉。
船船舱内挤满裹紧棉衣、瑟瑟发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