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用穿外袍,摸黑擎了盏烛灯,来到门口。
天热,烛蜡大半未干。裴石四处门轴眼里各倾倒了些烛蜡,再开门,那门也蔫儿悄悄的,不发出一丝声响。
唯有漫天的皓白的月色,倾注渺茫的光在他身上。
他反手阖上屋门,驾轻就熟地在家中各院各廊上行走,一面思量着要不要扣值夜的巡丁月钱,一面去到了早已改作菜圃的小园子。
地里一畦一畦,茁茁旺旺,尽是大哥裴松栽的菜;靠墙的土坯瓦檐下,磕磕睡睡,全是大哥裴松养的鸡鸭鹅。
裴石今夜干黄鼠狼的行径,到那檐外,伸手一捞,快狠稳地揪了只扁毛畜牲;拉出来一瞧,是只母鸡。
圈子里一阵骚动。那母鸡睁着眼惊慌咕哝,裴石怕声响惊动巡丁,掐着鸡脖子,伸手摸向靴子。
一摸摸了个空,才想起来,匕首已给了女郎了。
那母鸡要叫,裴石一急之下,徒手掐断了鸡脖子。
他只杀过人,没杀过鸡,这会子又没刀,只得随手一扯,帕子捂了伤口,得了滩喷溅的血。
一个回合下来,闹了满手的鸡毛。
他拧着眉扔了鸡,将帕子上零碎的鸡毛摘干净,闻着味儿有些腥臊,蹑手蹑脚回到本屋,寻摸了半天,找出一瓶为新妇准备的蔷薇露,一股脑倒了小半瓶。
总之明日都就干了,神不知鬼不觉。
睡觉。
他蹑手蹑脚躺回文照鸾身侧,给她腰间薄薄搭了块衾,心满意足地睡了个回笼觉。
·
文照鸾在满室浓烈馥郁的蔷薇露中醒了过来。
“这是……”她被味儿熏得头脑发胀,“谁用的蔷薇露?”
床里已经空了,裴石不知何时已穿戴好,正拿手巾擦脸,闻言一顿,“有么?”
他高大削劲的身形轮廓被窗外晨曦映成剪影,微微侧着的脸廓上,鼻梁尤其高挺,愈发气度峥嵘。
文照鸾却只觉得他鼻子不好使。
裴石在她狐疑到灼热的目光下,坦然放下手巾,恍然道:“定是妆奁里那瓶蔷薇露,难道是塞子没塞好……”
说着匆匆到妆镜前,打开妆奁,取出那一不满瓶的蔷薇露,拿与她瞧。
那是夫家为她准备的。裴石拍了拍瓶塞,看起来很懊恼。
臊眉耷眼,像只弄坏了主人爱物的大狗。
·
这个清晨,醒来在全然陌生的屋室,同床异梦的春宵。她本以为她的心情会很差。
可当瞧见高大的男人脸上懊丧的神情时,文照鸾却忽然并不觉得心烦,反而看他多了几分顺眼。
她嘴角愉悦地扬了起来。
白雪潺潺化为春水,仿佛流过指尖,转瞬即逝。但这一切被捕捉进裴石的余光里。
流淌过的地方生出了青草。他的心自这一刹那,忽然搏动起来。
静室中一切开始变得鲜活。
他清了清嗓子,望望窗外,又望望门外,又望向镜中,“我去外室,你梳妆吧。”
镜中云鬓半偏的女郎,未着点妆,更多了几分慵懒艳质的娇态,破蕊的唇欲张未张,檀红一片。
裴石喉嗓略微发干,不再去看,转身出了内室。
文照鸾想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不过是一句“你有心了”,不是什么要紧话。
于是她隔着紧闭的窗,唤外头婢女。
贴身的玉真翠袖早已等候在廊下,另有四名奉巾栉的女侍。院中仆妇一待得了女郎已晨起的消息,各自便忙活起来,一如一向在文家门庭。
不,不是女郎,现在是夫人了。
梳妆用了一个时辰。
文照鸾再也不必梳双鬟的未嫁发髻,她如今嫁做人妇,妆容钗环也尽可再艳丽一些了。
翠袖妙心巧手,为她梳了高高环起的峨髻。
峨髻高耸,自然要戴义髻,这一来乌云鬟鬟,发量较之平常,多了三倍。翠袖又为她戴一朵硕大的秾艳牡丹,牡丹之下插缕金帘梳、折股金钗,碧玉琢成的柳叶簪成串,列列半垂,与明月耳珰玉白相映,不胜瑰美。
飞霞斜月石榴娇,眉心里又贴剪牡丹的云母花钿,面妆也一样一样描画了。
翠袖最后审视一遍,托着腮,心醉神迷,“妆成了!”
文照鸾微微一笑,石榴娇的红唇微启,“下回,别用这么重的义髻。”
脖子又受到了重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