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歇时,文照鸾正转醒。
不是熟悉的环境,她一刹有些紧张,唤来婢女,却是跟随来的玉真。
“夫人醉了,又正逢骤雨,因此歇在厢房。”玉真递来醒酒汤,又为她漱洗梳整。
文照鸾头有些疼,揉着额,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你一直在外头么?”
“我守在外室。”玉真答。
她点点头,不无昏困,又晃了晃脑袋,忽然想起了裴石。
“几时了?”
外室有侍婢代为答话:“申末了。”
就算不是骤雨,天也该黄昏了。她穿戴齐整,带着玉真出门,向人打听长公主,又打听裴石。
“长公主说了,夫人若醒,不必再去辞,归家就好。”侍婢道,“裴校尉正在中堂等候。”
从早到晚,足足四个时辰,没想到他还在等。
文照鸾便匆匆向中堂去,至半途,脚步又一顿,问侍婢:“与我同来的柳氏女郎……可也走了?”
她这话问的有些犹豫。实则就算问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所幸,侍婢答道:“长公主已命人送柳氏女归家了。”
文照鸾这才长舒一口气。
长公主虽然不守礼法,但还是有些德行的。
“走吧,”她向玉真催促,“咱们快些,裴校尉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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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石等在中堂旁的一间花厅。
文照鸾到时,穿过一道月门,遥遥正望见两个人影,相对而立,正手舞足蹈地比划。
她吃了一惊,以为又是《柘枝》,而后看清不是,才松了一口气,嘲笑自己多心,看山就是虎。
那两人比划的,是面圣的礼仪。
一个教,一个学。教的那个是戴幞头、公服袍带的女官,学的那个是裴石。
裴石据说久经沙场,刀枪剑戟都十分精通,上马也能征战,只是这会动作十分僵硬。女官拜舞,举手投足姿态分明飒爽而优雅,到了他这儿,一举手是一霹雳,一抬腿是回旋踢。
活生生像煞神角力。
他学得正费劲,转头瞧见由远而至的文照鸾,便若无其事地停了下来。
女官微微一拜,退在一边。文照鸾含笑问:“不是说早已学过么?”
“是学过,温习一遍而已。”裴石面不改色。
“辛苦了。”她谢过女官。
女官颔首,选了一句委婉含蓄的夸奖:“裴校尉拜舞……重若千钧。”
“……”文照鸾忍着笑,转向裴石解释,“是我没说清楚,明日入宫,行的是普通的面圣礼仪,并不是山呼拜舞这样的大礼。”
裴石云淡风轻的表象终于绷不住了。
“你不早说!”他如释重负,匆匆谢过女官,带着文照鸾往外去,“走走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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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拜谒了淮安长公主,转过一日,初七便到了回门的日子。
文照鸾带着婢女、回礼与裴石,坐上归家的车马,从西城到东城,行不至小半日,便到了宣阳坊文家。
文家送嫁那日的彩幔仍张挂着,织纹的毡毯换了新的,从迎开的正门铺进中庭,一路铺入待客的中堂。文照鸾携裴石走过毡毯,在一众旧仆的拜迎中,规规矩矩进了中堂。
父亲文坚与母亲崔氏也如送嫁那日,依旧坐在中堂,受了她的拜礼。
只是这一次,有裴石在身边,一同与她参拜,拜后又扶她起身,手臂坚实有力,轻轻松松将文照鸾提携了起来。
父亲常年忙于政事,在家中的存在感很薄弱,与女儿女婿耳提面命地训嘱过一回,便一头扎进书房,处理公文去了。
母亲崔氏倒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瞧得文照鸾心惊肉跳,以为又有哪里不周全,引得她心头不满。
所幸,崔氏半晌收回了目光,淡淡打发她走,“顺当就好。家中后园新开了绛紫的莲花,你带裴校尉去赏玩吧。”
她克制淡漠的面容与往常无异。一切都与她未嫁时一般无二。
文照鸾的心境也没变,崔氏推她走,她便如游鱼入海,既轻松又畅快。
这便领着裴石离开,快快活活赏玩紫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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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到初八日,黎明不至,夜幕仍低垂,婢女便秉烛来侍奉漱洗穿整了。
今日不是入朝常参,也不逢着年节或祭礼,她便不用大梳大妆、穿戴合乎规制的九钿双佩细钗礼衣,而挑了件深青对襟宝相花绫的大袖帔衫,绛罗夹裙下笏头金丝履,浅妆淡匀,瑰艳的姿容便被这份庄重压下了三分。
在宫中,过分地舒展艳丽总不是好事。况且今日不仅要拜天子,还要拜新皇后,不能太过惹眼。
一番梳洗穿戴,外头天色也才刚擦鱼肚白。
文照鸾草草用了一些早食,含了醒神的丁香丸,来到中庭。时候不早不晚,恰见微黑的穿廊里,裴石公服袍带,迈步入了中庭,深绿袍服在晦暗的天色下泛着鸦青玄色,宽肩长臂,一如展翅的鹄鹰。
鹰隼何等锐利,他就何等锐利。鹰隼收拢利爪,便如他此时,穿透垂天夜幕、望来的懒散微笑的眼眸。
他张望见文照鸾,目中散漫光火便凝成了实质,成了温和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