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宅做事,直到灯上时分,才趁着黑回了自家。
比起裴家宅院,自家低矮的三间屋舍自然算极其简陋,平日里爹娘各在各处,也不回来,但家中仍有几个妹妹在。她们入夜点上一支烛,那烛光照映着窗,他跨进门槛,望见昏黄的灯火,便会觉得是个家的模样。
这晚的灯烛又明亮了些。屋中有人声说话,除了妹妹,那一个竟是他娘吕氏。
封奴一拍脑门,想起今日七月十五,是盂兰盆节,裴家做事的人照例是要放半天假的。
他推门进屋。
灯烛比平日多点了两支,三团明晃的灯火下,母亲吕婆与三个年幼的妹妹围坐在桌边,吃喝闲聊。
桌上酒香肉美。他定睛一看,那当中摆着一大盘子烧鱼脍,他娘正吃得津津有味。
吕婆见儿子回来了,先皱眉,放下筷子,拿了根鸡毛掸子,便来为他掸土掸尘掸邪祟,口中责怪:“今日七月半,你怎么夜间回来了!多掸掸,邪祟不得进屋!”
掸着掸着便瞧见他拎的两个细白瓷瓶,“这是什么?”
“是文氏夫人送我的海鮸干鲙。”封奴将白日里事说了,又望那桌上,多少有些皱眉。
吕婆接了他手里瓷瓶,撇着嘴往旁边一搁,很不在意的样子,却很介意他要去染坊的事,又叨叨念:“你这傻小子,我为你千求万求,求来本家干活的事,你怎么不好好待着,反倒外去?那文氏夫人,我就晓得,她当初把你要过去准没好事,被我料中了吧!什么染坊,那种脏臭地方是能去的?我跟你说,你可别去,明日我就去求焦氏夫人,教她推了你这活计……”
说着又把他拉去吃酒菜。
最小的四娘也道:“这鱼好吃极了,哥哥你吃!”
封奴手里被三娘塞了一双筷子。吕婆自己也吃,教他也吃。
“这是今日祭祖带回来的鱼脍,哥哥你吃了,祖宗会保佑你。”二娘道。
什么祭祖拿回来的,分明是他娘监守自盗,从鱼米库弄回来的海鮸干鲙。
他自己受主人家恩典,也才得两瓶,他娘这一盘子,带姜带蒜,恐怕就有三四瓶。
他望望自己那只已受冷落的细白瓷瓶,再看看这一大漆木盘子里的海鮸干鲙,再瞧瞧三个妹妹天真而愉快的脸,再一次感受到由来已久的、熟悉的郁闷窒息。
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