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死地求生
阿念不知道这个人何时进门。
他走路是没声的,如今停在婆娑的树影间,也像一片淡薄的叶子,容易被忽略了去。
“为什么不说话?“枯荣弯下腰来,很不见外地凑近阿念,动动鼻子,“哦,是咸肉的味道,好吃么?”
没等阿念躲避,他又转向旁侧坐着的粗使婆子,“婆婆,您吃这果片费劲,仔细噎着,来,尝尝这个。”
枯荣翻转手心,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块饴糖,塞进粗使婆子干枯皱巴的手掌。阿念站起来,有些警惕:“你做什么?”
“你也要?"枯荣笑眯眯地递来饴糖,顺势包住阿念双手,哄小孩儿般拍了拍,“好,这是见面礼。”
阿念一时无语。
这狐狸样的少年郎,送完糖就大踏步越过台阶,径直往屋内去了。阿念追过去,掀开摇晃竹帘,只见枯荣站在榻前,自袖间抽出寒凉白刃。“住……
一声住手尚未出口,枯荣将刀刃横搭在手背上,蓦地下跪唤道:“主人!”阿念停下脚步。
榻上的季随春轻咳几声,勉强支起身来,问:“你是裴七郎君的人?”“原来是,如今不是了。“枯荣扬起笑容,“他已将我赠与主人。今后无论何事,任由主人差遣。”
枯荣是裴怀洲送给季随春的死士。
所谓死士,可以为主人付出一切,性命也微不足道。这是裴怀洲先前允诺季随春的事。裴怀洲肯送死士过来,也意味着,他满意于季随春当前的表现。初到吴县的考验期,约莫已经过去了。季随春抬手,触碰枯荣这一柄出鞘短刃。刀身两寸宽,形如柳叶,正反面均有深深凹槽。
“你杀过人么?”
季随春问。
枯荣却跟着问:“主人要杀谁?”
白净的狐狸面,虽是笑着,无端透出诡谲杀意。季随春没有再问,一边叫他起身,一边望向竹帘边的阿念:“……怎么愣着不过来?他对你没有危险。”阿念揪着竹帘边缘,没进也没退。
她当然不怕枯荣。枯荣登场时就道明了来意。她警惕他,无非是因为他举止跳脱怪异,且与裴怀洲有关。
可是,真正看到枯荣跪在季随春面前,说着效忠的话语,阿念突然觉着画面很刺眼。
枯荣是裴怀洲送给季随春的一份大礼。
而这屋子,摆满了裴怀洲送给阿念的小玩意儿。它们将寒酸的屋舍装点得体面可爱,能让阿念在这里过得更舒适,不用担心睡觉受冻,肌肤生茧。对着满屋赠礼,她身体里莫名有种近乎羞辱的灼热感。<1“阿念?"季随春神色担忧,“你怎么了?”阿念往后退了一步。
“我……”
她说,“我有些饿了,出去走走。”
这话显然前言不搭后语。但季随春动不得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念撂了帘子转身离去。
外头天色渐晚。阿念走出听雨轩,也不知自己要到何处去。她心里有事,然而分辨不清是什么样的心事。沉甸甸湿漉漉的情绪压在胸肺喉头,张嘴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就这么乱七八糟漫无目的地走着,竟然又到紫藤帘幕。掀开有些干枯的枝条,里面依旧堆满了陈旧霉烂的气息。身子钻进去,便看不清前方,望不见身后在这压抑潮湿的空气里,阿念居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她扶着墙向前走,走到出口附近。
“桑娘。”
阿念叫道,“你在这里么?”
桑娘还在。这古怪疯癫的昔日将军,依旧蹲守甬道口,一动不动。若不是喘息声粗重难以掩盖,阿念根本认不出人来。“桑娘。”
阿念试探着寻了个比较安全的位置,坐下来,习惯性地摸一摸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
……只有几颗饴糖,那死士送的。
“早知道就把秦屈送的零嘴儿布袋子带来了。秦屈做的肉脯果干很好吃,也许你会喜欢……”她说着说着,突然住了嘴。不知怎的,对于秦屈送的东西,现在竞也没什么兴致了。
明明她喜欢吃。好吃的小食,热腾腾的羹汤,软糯的米,炖烂的肉。以前她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总是饿得发昏,累极了蜷在大通铺时,所求不过一碗热粥。
她甚至喝不到一碗热粥。
来了吴县以后,虽然也饿肚子,但季家的饭比宫里好太多。后来她到了云园,上了云山,享受到越来越多的美味。不管吃什么,都很开心。没有比吃东西更开心的时候了。
…怎么现在就不开心了呢?2
阿念剥开包裹饴糖的纸。她想起那个白脸狐狸样的少年,想起少年跪在季随春身前的画面,低低哦了一声。
“我不开心,是因为他们给我的,对我来说珍贵,对他们而言,却不值一提。"<1
“如果我是季随春……
如果她是季随春,断不会为此欣喜满足。
如果她是季随春,裴怀洲也不会送糕点与枕头。裴怀洲心怀大志,求的是不世之功,云台镌名。而季随春寄人篱下,隐忍不发,只为他日重返建康。裴怀洲送死士,是为了护住季随春的命,是为了他们共同的野心。
今日赠一人,明日当如何?
明日复明日,阿念还是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