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觉淌下来,或许不是眼泪,是漫上脸的冰冷湖水……
哗哗水声变得细碎刺耳,冰冷湖水像冬日寒风呼啸,钻进云湄肌肤,钻入她的骨缝,她牙齿轻轻打颤,再发不出声音。
湖水在她口鼻附近流淌,她微微一动水便漫进鼻腔口腔。云湄拼命仰着头,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最后一次,空气湿润全是水意。
眼里一片黑暗,像陷入寂静大荒,湖水像无形手掌,一点点攫取她的空间。
意识开始浮沉,耳边只剩下水声与心跳的回响。云湄咬紧牙关,试图保持清醒,可四肢沉重发麻,连带着意识也时醒时昏。
舌尖触水,鼻息带着咸涩,她轻轻挣扎,微微扭动。眼中涌出泪水被湖水瞬间吞没,融入湖水包裹着她。
云湄心中涌起绝望的洪流,却带着奇异的宁静,四肢在水里微微抽动,像败落的枯叶,任凭水流将她慢慢吞没。
清醒时,知道自己无法挣脱,往昔像薄雾般飘渺,一片片飞进她的识海。
母亲攥紧她的手:“要好好活呀。”
她怎会困在这里呢。
她是为了活呀,为了自己的活,为了晏琅的活,可晏琅,晏琅……
“我来,娶你。”
他真的来娶她吗?
她却真的要死了。
多么想活,活在阳光下,活在人间烟火里。
“六郎,六郎……”云湄在心里呼喊着,她很想大声喊,可心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她自己都慢慢听不见。
“筱筱,筱筱……”似乎听到六郎唤她,云湄伸手,可指腹碰上的尽是冰冷的木头。
六郎能握住自己的手么,云湄好想。
高翊憋住呼吸,黑暗和湖水吞没了一切。
他在水中艰难摸索,手脚边全是碎木与瓷片,他奋力游进,摸到门扉上的锁,咬紧牙关,拔剑。
一声暗吼,他抡起剑,劈向那黑暗水流中的障碍。
木屑在水里闪现,漂浮散开。第一剑,第二剑、第三剑,他疯了似地砍。
哗,终于,门板崩裂,高翊旋即拉开门板,摸索着附近物什。
无比幸运,手中一触,是一片柔软的衣角,云湄身体柔柔软软,可冰冰冷冷,没了任何动静。
高翊的心骤然一紧,几乎停了跳动。
他手脚发麻,心里呐喊着“不要!不要!”整个人被恐惧吞没。
他紧紧抱着她,跌跌撞撞游着黑水而出。
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乱、急,几乎要炸开。
高翊抱着云湄跃出了湖面。
大船已大半没入湖水里,湖面上一块块木板被系成片,精兵们和水匪的厮杀还在继续,但水匪数量已肉眼可数。
“季仲珩!大夫!”高翊高声呼喊,他视线扫过水面,急切寻找救治云湄的人手。季仲珩从小会水,是凫水高手,他定有办法。
季仲珩几步跃了过来,一把将高翊拉起,湿漉漉云湄毫无意识地伏在木板上。
高翊拉住季仲珩胳膊,声音嘶哑焦急:“她溺水了,你快救她!”
大夫也从木板上艰难跑过来。
季仲珩和大夫翻了翻云湄眼皮,她的眼神已涣散,季仲珩心下一沉,沉默地掐了把云湄的人中。
毫无反应。
大夫头上冒出冷汗,他打开药箱想给云湄喂颗药丸,可云湄根本吞不进去。
尝试再一次失败,大夫犹犹豫豫道:“恐怕,可能——”
高翊大喝一声:“救不了你陪葬!”
大夫紧抿双唇,抖着手努力试。
季仲珩把云湄翻了身,仔细清理了她的口鼻,她发丝纠缠,面色苍白如纸。
湖风冷得刺骨,可云湄肌肤比湖风还冷,冰得冻手。
“别睡,醒来!”高翊在一边低声喃喃,握着云湄的手腕发抖。
他几乎感受不到她的脉搏。
季仲珩扶起云湄的上身,让她俯靠在自己膝前,一手托着她的胸口,一手按在她的腹下,略一用力按压,只听“哗”一声,一股冰冷的水从她唇角涌出。
高翊似乎看到希望,大声催促:“继续!继续!”
季仲珩继续轻拍云湄的背,按压她腹部,反复几次,云湄吐了几口水,可仍旧毫无声息。
长长睫毛紧紧贴在她的眼眸,上有几颗极小水珠亮晶晶晃而不坠,她像伤心大哭过一场,沉沉酣睡。
“快醒醒!”高翊声音低哑,每一个音节都在发颤。
惧意潮水般漫上来,就像刚刚船舱里无尽黑暗湖水,铺天盖地挤压他,让他无法呼吸,高翊不敢想,她像在熟睡,可若她从此再不睁眼,他该怎么办。
是他,是他自己,把筱筱置于如今境地。
他锁住她的时候,她只轻轻问了一句,就乖顺地服从了他。
她从来想着他,顺从他,担心他,而他理所当然,变本加厉……
高翊蜷着的手心握出了血。
季仲珩把云湄放平,双手不停按压她的腹部。
他的手劲太大,一松一按间湖水漫过木板,带着湿气与血腥味,半湮没着云湄。
季仲珩俯下身,听着她的心口,仍旧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