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尘与林妙音静立原地,听着林七用一种近乎麻木的,仿佛在讲述他人故事般的语气,剖白着那段他亲手参与的罪恶。
“周秉谦要我在陛下面前,献上老爷谋反的铁证。”
林七的声音干涩得像是在砂纸上摩擦。
“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可他却说,若我不从,待林家满门抄斩之时,我身为管家绝无幸理,必受株连,但若我肯做这个功臣,下半辈子便可享尽荣华,子孙无忧。”
“我并非没有想过向老爷坦白一切。”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旋即又黯淡下去。
“可周秉谦,他早已暗中控制了我的家小,他还对我说,他是老爷的至交,而我不过是个下人,老爷会信他,还是信我的一面之词?“
“所以,你就答应了?”
姜尘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浸在那段不堪的回忆里,继续道。
“之后,周秉谦模仿老爷的笔迹伪造了密信和文书交给我,甚至亲自教我面圣时该如何说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停顿,都反复演练,务求天衣无缝。”
“我也是后来才知晓。”
他惨然一笑,带着无尽的嘲讽。
“这等好事,周秉谦不止找了我一人,他提议我们五人结为异姓兄弟,歃血为盟,共谋这场泼天富贵。”
“我年岁最长,他们表面上尊我为大哥。”
说道此处,他的脸上流出一丝意为难明的笑容,而后才继续开口。
“老二,就是周秉谦自己,由他第一个向陛下举报老爷谋反,定下基调。”
“老三,是老爷一手提拔的副官赵莽,他提交了所谓老爷在军中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证据。”
“老四,是深受老爷知遇之恩的门客钱益,他伪造了老爷秘密调动巨额银钱充作军饷的账目记录。”
“老五,是老爷的同乡,亦是好友,孙文远,他编造了老爷在故乡暗中布置兵力,意图里应外合的谎言。“
“呵。”
姜尘抱着双臂,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环环相扣,人证物证俱全,还真是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他转头看向身旁身体微微颤抖的林妙音,问道。
“这几个人,你都很熟悉吧?“
林妙音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肉中,她强忍着滔天的恨意与悲愤,声音如同从寒渊中挤出。
“赵莽,当年不过一介武夫,是我父亲见他勇猛耿直,破格提拔于行伍之间,视若子侄!”
“钱益,当年在京城得罪权贵,险些被乱棍打死,是我父亲怜其才华,不惜开罪他人将他救下,引入府中,奉为上宾。”
“孙文远。”
说到这个名字,林妙音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心。
“他屡试不第,流落京师,那些年若非我父亲接济食宿,资助盘缠,他早已饿死街头,哪来的今日官身!”
林妙音的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彻骨之寒。
林七的供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仿佛每吐露一个字都在消耗他残存的生命力。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虚空,继续用干涩的声音勾勒出那场阴谋的后续。
“后来,陛下震怒,林将军林家上下满门抄斩,这件事,便成了天下皆知的铁案。”
“而我。”
他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带着陛下赏赐的黄金,远走黑山城,化名林义,做起了富家翁,我们结拜的五兄弟,自此天各一方,即便偶然相遇,也形同陌路,互不相认。”
姜尘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如炬,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周秉谦当年,不过是个在京城排不上号的小官,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又凭什么认为,用林将军一家的性命,就能换来泼天的富贵?“
他刻意停顿,让问题在空气中悬滞,然后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抛出那个直指核心的疑问。
“这背后究竟有没有皇帝的意思?“
一旁的林妙音瞬间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钉在林七脸上。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她十几年来用尽心力也无法真正触及的核心秘密,是笼罩在整个冤案之上最深的迷雾。
林七却是缓缓晃了晃脑袋开口。
“具体的内情,我这样的小人物如何能知晓?我只是听从周秉谦的安排。”
但紧接着林七补充道。
“不过当年在伪造那些证据的时候,我偶然有一次听到周秉谦私下里得意地念叨,说此事乃是宫中的四皇子殿下亲自授意,让我们放手去做,必定万无一失,不用担心后果”
他喘了口气。
“至于陛下是否知情,我并不知晓。”
“四皇子”
姜尘轻轻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林妙音紧闭双眼,纤弱的身躯难以自抑地微微晃动,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十几年的血海深仇,此刻通过背叛者之口被赤裸裸地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