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十一年三月十五日。
会稽郡,郡狱。
曾经的殷通经常会站在这里,用言语和刑具逼迫富商献上家产,欣赏往日权贵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的凄惨模样。
此刻的殷通依旧站在这里,刑具却不在他的手中,而是打在他的身上!
“咳咳~”
殷通虚弱的连连咳嗽,口中淌出一缕浓稠的鲜血,从嘴角一直延伸至地面。
“殷郡守何不坦言?虽然终究免不了一死,但至少能少受些折磨。”
听着法吏的诱惑,殷通提起力劲狠狠啐了一口血水,声音虚弱又冰冷的开口:“狂妄!”
“本官乃是大秦上卿、会稽郡守!”
“汝等小吏以私刑构陷本卿,本卿绝不屈服!”
“即便是本卿死于汝等之手,待到陛下得知此事,亦会将汝等尽数剁成肉酱以慰本卿!”
在殷通看来,他在会稽郡声名远播,与各路豪杰权贵百姓交好,不只是会稽郡郡守,更是会稽郡大量权贵百姓的利益代言人。
唯有他才有能力说服会稽郡百姓权贵们每年如数上缴税赋、征发徭役,完成朝廷的要求,同时约束百姓权贵们不生乱事。
赢政当然可以换个忠于大秦的人来做会稽郡郡守,但那个人的政绩绝对远逊于殷通!
只要他咬死不承认罪行、不给政敌构陷的机会,赢政即便是为了会稽郡得治也会继续用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而来,樊哙闻言目露讥讽:“殷郡守欲要向陛下伸冤?”
殷通费力的抬起头,看向樊哙的目光有些惊惧,却还强撑着体面的讥讽:“沐猴而冠!”
樊哙并未动怒,只是吩咐道:“陛下传诏殷郡守。”
“开牢门,取枷锁,为殷郡守冲冲身子换回官袍。”
“速度快些,莫要让陛下久候。”
殷通微怔,而后双眼猛的睁大:“陛、陛下传诏?”
“陛下已至会稽郡乎?!”
难道不是政敌暗中抓捕了本官,而是陛下下令抓捕了本官?
但!这怎么可能!!
殷通原本稳固的心防突然出现了一丝裂隙。
而当换回官袍、戴上爵冠的殷通被囚车运至会稽郡郡衙时,殷通的心防再度崩裂开一个大口子。只因他看到了一道同样身穿官袍、头戴爵冠却身披枷锁的身影。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殷通同级的临淄郡郡守淳于山!
而站在淳于山面前的人,赫然正是赢政!
“狄县、博县、肥县,三县尽数被故六国子弟把持,匿而未报的佣耕至少有六万余人,匿丁五万以上!”
赢政手持韩信带回的情报,俯视着淳于山,声音震怒:“朕信重卿,擢卿为郡守。”
“卿就是这般回报朕的?!”
赢政真没想到,他多次巡视临淄郡,本以为临淄郡得治,临淄郡每年也确实会如数上缴税赋徭役,但实际上,却已有三县之地脱离了大秦的掌控!
赢政一想到自己还时常会批阅狄县等县上呈的奏章,决断狄县大小事,赢政就觉得他的勤政简直是个笑话。
他认真批阅的奏章,不过是田儋和骑畔合谋给他演的一场戏而已,淳于山身为临淄郡郡守却甘为他们提供遮掩,临淄郡御史同样知情不报。
临淄郡上下竞是眼睁睁看着一群故六国余孽行欺君之举!
烂透了!
整个临淄郡都烂透了!
骑畔跪倒在地,悲声哀求:“陛下!臣冤枉啊!都是田儋胁迫臣,臣不得不从啊!”
淳于山的腰杆却挺的笔直,沉声道:“臣为郡守,自当代陛下牧民。”
“臣的牧民之道乃是教化之道,陛下一时间不能接受也是常事。”
“然,临淄郡在臣治下从未发生过动乱,此足见臣牧民之功!”
“臣以为,陛下不该申斥臣,而是当效仿臣之道,亦以教化牧民。”
“如此,天下方才能得治!”
赢政声音愈冷:“教化之道,便是公然违律、架空县令、欺君罔上?”
淳于山理所当然的说:“陛下行恶法,臣自当以善道纠之。”
“陛下识人不明,臣自当择贤良代之。”
“臣所行所举皆非是为臣之私利,而是在补陛下之弊!”
“臣绝无欺君罔上之思,唯愿天下大同!”
赢政手指田儋质问:“夺黔首田亩、逼黔首为佣耕、随意残害庶民、私藏兵刃甲胄。”
“这就是卿所谓贤良?”
淳于山眼含不屑的看向骑畔道:“臣以为,至少远胜骑县令。”
“倘若果真由骑县令治狄县,方才是狄县之苦!”
赢政竟是被淳于山气笑了:“爱卿莫不是欲要教朕治国之道?”
淳于山坦然道:“理应如此!”
无论赢政怎么说,淳于山都有他的道理,他觉得自己对极了!
而淳于山清贫的宅院和履任之后不增反减的家财又让所有人都清楚,淳于山的错误是方法论的错误,是价值观的错误,但却独独不是道德的错误。
淳于山始终没有谋求私利,而是在用他觉得对的方法在治理临淄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