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潮湿的霉味挥之不去,卢仁矩蜷缩在牢房角落,试图避开从石缝中涌入的寒风。
十二月的长安城,就是连老鼠都不愿多动一下。而他却只能裹着单薄的囚衣,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卢相·……”
这个声音让卢仁矩一愣,他缓缓抬头便看见一袭素色冬装的方静之隔着栅栏唤他。
方静之身后站着的是穿着红色广袖长裙,肩披白色狐裘披风的杨嘉仪。
杨嘉仪的发髻高高的梳了起来,金钗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摇曳着,在幽暗的大牢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卢仁矩在看见杨嘉仪的身影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他闻着自己身上的酸臭味,与面前的杨嘉仪相比,羞耻感自心里最深处涌来。
“殿下……安。”
卢仁矩恭敬又规矩的行礼,杨嘉仪却没有急着说话。
方静之招手,狱卒躬身过来打开牢门,随后退到很远处。
杨嘉仪缓步走进牢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方静之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个食盒。
方静之打开食盒,将里面几样简单却精致的小菜一一拿出,闻到香气李义府的腹中传来咕噜声。自从他入狱,他便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
在朝中为官多年,看着这些饭菜卢仁矩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是……最后一顿么……陛下要我……”
卢仁矩的眼神中并未有恐惧,有的只是一种说不清的凄凉之感。
方静之斟了一杯酒递给他:
“不要想那么多,就是来看看你,给你带点吃的。”
方静之自然知道卢仁矩想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筷子夹了一道小菜自己先吃了一口。
卢仁矩摇了摇头,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他也不在乎这饭菜中有没有毒。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外面什么情况?陛下……”
一杯酒喝下去,卢仁矩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杨嘉仪,随后又看了看方静之,随后问道。
“案子已经批复,两日后启程。长流巂州。”
“长流、巂州?!哈哈哈哈哈,谢过陛下,留我一命。”
卢仁矩苦笑着,没想到最后的他竞然也落得个这样子的下场。
“储光曦大人实属无辜……你不该……”
方静之感叹,只是这话还没说完便惹恼了卢仁矩:
“住口!你凭什么这么说?!什么叫无辜?朝堂之上没有人是无辜的!”
一直沉默的杨嘉仪,听卢仁矩这般说终于忍不住开口:
“储大人是三朝元老,你不该动他的。如此,陛下如何还能留你?”
这五年里,卢仁矩与宋言初左右二相共同把持着朝政。而她作为摄政长公主也不过是在平衡两人的势力,杨彻一日一日的在长大,逐渐也到了快亲政的年纪。这储光曦近来便频繁的一边奏请杨彻亲政,一边往宫中送着弹劾卢仁矩的折子。
这卢仁矩如今广结朋党、卖官鬻爵、权势熏天,身上有着数不清不法行为。杨彻念在年幼时的几番情谊,再加上他又与自己的宠妃关系密切,才迟迟没有处置他。并且,若是真的处置了杨彻,朝堂上便会形成宋言初一家独大的情况,单凭杨嘉仪无法制衡世家的权利。如此一来,这几年通过卢仁矩以寒门为首和世家抗衡的局面就会被打破。
可上个月,卢仁矩突然向储光曦发难。竟然在大庭广众下,逼死储光曦。
这样一来,杨彻也是不得不处理卢仁矩了。
“陛下……
卢仁矩自然也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并不冤。
“昭和……殿下如何说?长公主,求求您,然后我见一见昭和殿下。”
卢仁矩突然想起了昭和大长公主,杨嘉仪听后摇了摇头:
“卢相,本公主今日来,就是替皇姑母来的。皇姑母年事已高,多年来不问世事。但知道你入狱的消息后,便叫本公主来看看你。并且,要本公主替她将这个交给你。”
杨嘉仪从怀中拿出一枚戒指,那戒指正是当初卢仁矩投诚昭和时的信物。
卢仁矩接过,却也明白了昭和大长公主的意思。
卢仁矩不再言语,昭和是他最后的希望。既然如此,他知道他的一生这一次终于要画上了句号。杨嘉仪的任务完成,便离开了。
一时间,牢中只剩方静之和卢仁矩二人。
卢仁矩看着方静之,又看着杨嘉仪远去的。
事隔经年,仿佛他将方静之引荐给长宁公主还是昨日发生的一样。
这几年,方静之一直坐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没有升迁也没有遭贬庶。他一直尽心尽职的做着自己的事。他突然间不知道,究竟自己这样是对的还是应该同方静之这般才是对的。
不过他知道,若是重来一次他应该还会做同现在一样的选择。因为他从来都是身不由己,从九品小官一直到如今的卢相,这其中坎坷曲折,也只能留给后人去评判了。
一杯一杯酒水下肚,他看着方静之,方静之也看着他。两人不曾言语,却都知道对方的心意。酒喝完了,方静之也离开了。
等过了今日,卢仁矩卢相终将退出历史舞台。
天空突然飘来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