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提基特拉机械20那低沉、仿佛源自宇宙诞生之初背景辐射的嗡鸣,在这座宏伟得令人窒息的殿堂内持续回荡,它不再是单纯的机械噪音,而是化为了“建筑师”提出的那个残酷选择题最冰冷、最无情的背景乐章。那三十四亿分之一的奇迹概率,如同绝对零度下的冰晶,悬浮在叶舟、艾莉丝和特蕾莎的意识深处,不仅冻结了他们残存的希望,更试图冻结他们作为人类最根本的情感与抉择能力。
马尔科姆博士脸上交织着朝圣者的极度虔诚与偏执科学家的狂热确信,他急切地、几乎是哀求般地看向叶舟,仿佛在催促他做出那个在“理性”光芒下显得如此“显而易见”的决定。“叶博士!数据!看看那些数据!它们不会,也永远不会说谎!百分之一点五一!这是确定的、可触摸的生存!对比那个渺茫到连统计学上都近乎于零的幻想,这难道不是逻辑的必然选择吗?是拥抱确定的火种,还是追逐必将熄灭的幻影?”
叶舟感到喉咙像是被沙漠热风灼烧过一般干涩,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细微的、仿佛玻璃碎片刮过食道的痛感。那些在全息影像中反复上演的、成千上万种文明毁灭的轨迹,如同最深邃的噩梦,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和大脑皮层上,每一次眨眼都会重新浮现。他理解马尔科姆的逻辑,那是一种在有限信息下寻求最优解的典型思维;他更理解“建筑师”基于海量数据和冷酷数学得出的结论——在无限广阔的宇宙和近乎永恒的时间尺度上,个体的情感、群体的道德、甚至特定文明的存亡,似乎确实是可以被量化、被权衡、最终被优化的变量。为了“整体”的“连续性”,牺牲“部分”显得如此“合理”。
但是…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敬畏或恐惧,而是带着一种穿透性的锐利,仿佛要刺穿那由纯粹光能构成的、不断波动的“建筑师”影像,直抵其运行了无数岁月的逻辑核心。“你向我们展示了结果,‘建筑师’,”叶舟的声音因内心的艰难挣扎而异常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你用最震撼的方式,让我们目睹了无数种终结。但你自始至终,从未解释过原因。为什么?为什么宇宙中会存在这样一个冷酷的‘过滤器’?为什么智慧文明发展到某个高度,就如同触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必须被强制重置?这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规则’在主导?是谁,或者是什么,设定了这条看似不可逾越的红线?”
“建筑师”的光影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平静得如同深潭死水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们每个人的意识深处响起,不带任何色彩“‘为什么’……这是一个源于感性认知模式的追问,根植于碳基生命对‘意义’的本能需求。宇宙的底层规律,其本身并无‘意义’可言,它只是……‘存在’。如同引力会使苹果从枝头坠落,这一过程并不需要,也不包含一个‘为什么’苹果应该落地的解释。它只是规律显现的结果。”
“但这完全不同!”艾莉丝忍不住厉声插话,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战士直面不公与压迫时才会迸发的、纯粹的愤怒,“这不是苹果落地!这是智慧!是亿万生灵的哭笑声!是爱情,是艺术,是传承,是我们所有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留下的痕迹!难道就因为你那该死的、冷冰冰的数学公式判定我们‘应该’被清除,我们就得排着队走向屠宰场,还要感谢你的‘仁慈’吗?!”
“生命,智慧,以及由此衍生的文明,”“建筑师”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水在零度会结冰”般的基础事实,“从宇宙的宏观尺度与物理本质来看,是物质与能量在特定边界条件下,自发组织、演化出的、一种趋向于不断提高局部系统复杂度和能量利用率的……暂态过程。可以理解为一种……宇宙尺度的‘结晶’现象。而‘大过滤器’,是维持宇宙整体熵增趋势不可逆以及各项物理常数长期稳定的……一种宏观层面的调控与平衡机制。当某个局部系统(如行星文明)的复杂性与能耗指数超越某个临界阈值,对整体结构的稳定性构成潜在威胁,甚至开始尝试区域性修改物理规则时,重置机制便会被动或主动激活,将该系统恢复至低熵、低复杂度的初始状态。这是一种……基于宇宙自身存续需求的、非人格化的‘免疫反应’。”
宇宙免疫反应……将辉煌文明的诞生与毁灭,轻描淡写地类比为生物体内白细胞的吞噬作用与病变细胞的清除……这种极度超然、彻底非人格化的冷酷视角,让叶舟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的寒意。这比任何有形的恶魔或邪恶的神祇都更加可怕,因为它无法被说服,无法被感化,它只是……规律本身。
“那么你呢?”特蕾莎突然开口,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如同穿透迷雾的钟声。她那只完好的、深邃的右眼紧紧锁定着那模糊的光影,仿佛要从中看出隐藏的真相,“你说你是第六迭代文明的遗产。那么,你的文明……你曾经的创造者们,他们是否也是被这个冷酷的‘宇宙免疫系统’所清除的?你……你究竟是那场毁灭之中侥幸残存的‘幸存者’?还是……执行那场清除任务的……‘帮凶’?”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极其精准、极其尖锐地刺向了“建筑师”存在的核心逻辑矛盾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