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一人,是个刀条脸、三角眼的汉子。
他看也不看院子里形容枯槁的夫妇,径直走到堂屋那张积满灰尘的泥桌前,“啪”的一声,将一张盖着猩红官印的纸拍在桌上。
那纸上的墨字仿佛要吃人:
“秋征,粮八斗!速缴!”
旁边一个歪戴帽子的官差,用毫无起伏的腔调补充道:
“哎哎哎,都听清楚了啊,交粮了!
八斗米的粮,官府的定数。
有粮的交粮,没粮的拿等量的银子来换,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爹娘闻声,如同惊弓之鸟,慌忙从里屋奔了出来。
但当他们看清堂屋里的情形和桌上那张催命符般的纸时,君恒嘴唇哆嗦着,嗫嚅了好半晌响,才带着最后的侥幸和乞求道:
“官、官老爷是不是走错门了?这、这粮,年前不是刚交过一轮,按规矩,这还没到秋征的时候啊…”
“废什么话!”
刀条脸官差猛地一瞪眼,三角眼里凶光毕露,抬脚就把地上一个破口的陶盆踢得“眶当”一声,碎片四溅。
“规矩?老子说的话就是规矩,差一点,鞭子伺候,给我搜!”
几名如狼似虎的官兵根本不再废话,直接粗暴地推开呆若木鸡的君恒和瑟瑟发抖的念心,像土匪一样在小小的茅屋里翻箱倒柜。
破旧的木柜被拉开,里面的几件破衣服被扔得满地都是。
土炕上的草席被掀开,墙角堆放的杂物被踢得东倒西歪。
很快,一个官兵在灶房墙角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墙洞里有了发现。
他粗暴地用刀鞘砸开那层薄薄的泥封,从里面拖出一个小布袋。
“头儿!有粮!”那官兵说,“藏得够深,看着这布袋鼓囊囊的,至少藏了一石!”
刀条脸官差走过去,掂了掂那袋粮食的分量:
“拿!八斗出来,一粒都不能少!”
“不能拿!官老爷!不能拿啊!”
君恒猛地扑了过去,死死抓住那个粮袋:
“求求你们了,发发慈悲吧,这、这是家里最后一点活命粮了!
娃子、娃子就指着这点东西熬过这个冬天啊!真不能拿啊!”
他涕泪横流。
“滚开!”
一个身材粗壮的官兵不耐烦地低吼一声,抡起刀鞘,狠狠砸在君恒的肩背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君恒痛哼一声,整个人被打得一个跟跄,重重撞在土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刀条脸官差像是施舍般挥了挥手,对那个抢粮的官兵说:
“行了,别跟这穷鬼耗了。拿够八斗,剩下的……哼,老子也发发善心,留给你们吊命。再吵吵,这两斗也甭想要了!”
官兵们扛着粮袋,像得胜的强盗一样扬长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和腰间官刀撞击腰带的眶哪声渐渐远去,却将四口之家撞得支离破碎。
那天晚上,君恒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一动不动地蹲在空空如也的米缸前。
昏暗的油灯将他佝偻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壁上。
念心抱着被吓坏了小女儿莫失,把脸深深埋进孩子单薄的衣襟里。
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后来,在一个阴冷得的黎明,君恒出门了。
出门前,他像着了魔。
一遍又一遍地,近乎疯狂地刮着自己手指缝里的泥垢,搓得指尖通红破皮,仿佛要搓掉什么看不见的污秽。
他甚至舀起刺骨的井水,一遍遍地浇过自己布满褶皱的脖颈,用力搓洗,皮肤被搓得发红发烫。临行前,他在门槛外默默地站了片刻,目光扫过沉睡的两个孩子,最终只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重重地按在了儿子瘦弱的肩头上。
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刻进孩子的骨头里。
“莫问,莫失,”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在家要听娘的话,爹爹很快就回来。”
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踏入黄沙中。
家,彻底空了。
也是从那时起,年幼的君莫问学会了一个词一
饿浮。
它是村口路边蜷缩着无法动弹的枯瘦人形;是野狗争抢拖拽的模糊残骸;是空气里若有若无却怎么也驱散不掉的腐烂甜腥气。
这日月翻转,天地失色,哪里还像是个人间?
天,渐渐冷得刺骨。
某日,君莫问跟着同样面黄肌瘦的阿娘,去附近一个稍大些的的镇子碰运气。
他们穿过一片如同鬼域的荒废田地。
在一个岔路口,君莫问的目光,被路边一个临时支起的简陋摊位吸引。
那摊位前挂着几块风干的、看不出原貌的暗红色肉条。
摊主是个表情麻木的汉子,蹲在寒风中,像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摊位旁歪歪扭扭插着一块破木板,上面写着两个歪斜的大字:
菜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君莫问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扫到那菜农汉子随意搭在膝盖上的一个物件。
一个用褪色蓝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