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万里一身戎装,手按刀柄,寸步不离地护在她身侧。
一名内侍总管,满头大汗地挤开人群,连滚带爬地跑上高台。
“娘娘!贵妃娘娘!”
内侍总管喘着粗气,跪倒在沐瑶面前。
“陛下有旨,宣您……宣您即刻回宫觐见!”
沐瑶没有回头。
她只是看着远方皇城的方向,淡淡地开口。
“知道了。”
内侍总管愣住了。
知道了?
就这?
“娘娘,陛下……陛下他龙颜大怒,您还是……”
“本宫事务缠身。”
沐瑶打断了他。
“待此间事了,本宫自会入宫,给陛下一个交代。”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那名内侍。
内侍总管跪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从未见过,敢如此公然违抗圣旨的人。
还是当今圣上,最忌惮的贵妃。
最终,他只能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地跑回了皇宫。
高台上,只剩下沐瑶和庞万里。
庞万里看着沐瑶的侧脸,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娘娘,您这……可是抗旨啊。”
沐瑶转过头,看着他:“庞统领,怕了?”
庞万里挺直了胸膛:“末将的命是娘娘给的,万死不辞!只是……”
他尤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只是末将不明白,您为何要如此行事?这般与陛下对着干,于您,于我们,都没有好处啊!”
沐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好处?”
她反问了一句:“庞统领,有些事情,是不能只看利弊的。”
庞万里愣住了。
在他这种行伍出身的人看来,趋利避害,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权势大的,就依附。
权势小的,就踩着往上爬。
不看利弊,那看什么?
“你似乎,也是苦出身吧?”沐瑶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庞万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末将老家是甘州凤仙郡的,家父是个篾匠,末将也跟着学了点手艺。”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回忆:“原本在郡城里,老老实实地卖点竹框竹篮,也能糊口。”
“后来呢?”
庞万里的身体,僵了一下。
那张粗犷的脸上,血色褪去,浮现出一抹痛苦和狰狞。
“后来……郡守家的公子,看上了末将的青梅……”
他没有说下去。
但沐瑶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你杀了那个郡守公子?”
庞万里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件事,是他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他逃到边关,隐姓埋名,从一个小兵做起,靠着一次次拿命去拼,才有了后来的副将之位。
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贵妃娘娘,她是怎么知道的?
沐瑶没有解释,只是问道:“当时,你觉得,那些权贵如何?”
“该死!”
庞万里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那股压抑了十几年的恨意,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们都该死!”
“只可惜……只可惜当时末将没有那个能力,杀了一个,还有无数个!”
“说得好。”
沐瑶点了点头:“杀了一个,还有无数个。”
“你杀了一个郡守的儿子,可他的背后,有郡守。郡守的背后,有知州。知州的背后,有朝廷。朝廷的背后,是整个吃人的制度。”
“庞万里,你告诉我,你能杀得完吗?”
庞万里沉默了。
他那魁悟的身躯,在寒风中,竟有些萧索。
是啊。
杀不完。
他当年杀了人,只能象一条丧家之犬一样,亡命天涯。
而那些权贵,依旧在他们的地盘上,作威作福。
什么都没有改变。
“所以,这是错的。”
沐瑶的声音,在寂静的高台上响起,清淅地传入庞万里的耳中。
“这一切,都是不对的。”
“凭什么他们生来就高高在上,可以肆意践踏我们的尊严,玩弄我们的妻女?”
“凭什么我们生来就低人一等,只能逆来顺受,甚至连喊一声痛的资格都没有?”
庞万里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沐瑶的每一个字,都象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从未想过这些。
他只知道,自己受了欺负,就要报复回去。
可报复之后呢?
“娘娘……”他的喉咙干涩,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要改变。”
沐瑶看着下方那一张张麻木而又带着期盼的脸,一字一句。
“改变这一切。”
“我希望,这个世上,能有一个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