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一堆扭曲的尸骸。
沐瑶站在巨兽身前,脸上、手上,满是擦不掉的油污。
那件原本素色的长裙,此刻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她绕着机器走动,脚步很轻,象是在巡视自己的王国。
她的眼神专注到近乎偏执,掠过每一颗铆钉,每一处焊缝。
一名老工匠颤巍巍地将最后一块滚烫的煤炭填入炉膛。
火光一闪,映得他满是皱纹的脸膛通红。
压力表盘上,那根纤细的黄铜指针,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却又无比沉稳的速度,缓缓向右攀升。
整个工坊,只剩下炉火的呼啸,以及巨兽体内因水汽升腾而发出的、沉闷的咕噜声。
沐瑶伸出手,掌心粘贴其中一根最粗大的铁质连杆。
触感冰凉、坚硬。
她闭上眼。
脑海中,无数繁复的图纸、数据流淌而过。
齿轮比,活塞冲程,蒸汽压力……一切都已推演过千百遍。
这一次,不会错了。
指针,终于颤斗着,停在了那道她亲手刻下的红线之上。
稳住了。
工坊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工匠都屏住了呼吸,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沐瑶睁开眼,瞳孔里倒映着巨兽冰冷的轮廓。
她没有下令,只是做了一个手势。
老工匠会意,用尽全身力气,扳动了总阀。
“嗤——”
一声尖锐绵长的嘶鸣。
灼热的白色蒸汽,如被囚禁的巨龙,顺着铜管疯狂奔涌。
那根与她掌心相贴的连杆,猛地一震。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震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富有韵律。
那枚直径近一丈的巨大飞轮,在数次迟疑的、仿佛积蓄着力量的顿挫后,终于——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转动了起来。
一圈。
两圈。
没有爆炸,没有撕裂。
只有一种沉重而磅礴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哐当”声,以一种完美的节奏,在工坊内回响。飞轮越转越快,带动着所有的连杆与活塞,整台机器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自主地呼吸。
成功了。
几个年轻的工匠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欢呼,随即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扰了这神圣的一刻。
沐瑶缓缓收回手。
那张被油污复盖的脸上,没有任何狂喜。
只是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里,紧绷了数月的寒冰,终于融化了一丝。
她看着那不知疲倦转动的飞轮,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可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震动,从脚下传来。
并非机器的律动,而是一种更细碎、更杂乱的颤斗。
沐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紧接着,是一阵声音。
起初,象是风吹过旷野的呜咽,遥远而模糊。
但很快,那声音变得清淅、庞大,汇成一股汹涌的浪潮,拍打着工坊厚重的墙壁。
是人声。
成千上万人的嘶吼、呐喊、还有兵器碰撞的尖锐鸣响。
工坊内刚刚升起的喜悦气氛,瞬间被这股来自外界的狂暴所冲散。
工匠们脸上的笑容僵住,转为惊恐与茫然。
“砰!”
工坊的铁门被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禁军卫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了,脸上带着惊骇欲绝的神情。
“议长!”他嘶声力竭地喊道:“反了!周云龙……周云龙带着人反了!已经打进来了!”
铁机仍在不知疲倦地轰鸣,那磅礴的律动声,此刻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沐瑶缓缓转过身。
她看着那名倒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卫兵,看着他身后那片被火光与厮杀声笼罩的天空。
那双刚刚才有一丝暖意的眸子,重新被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寒意所复盖。
象是一场完美的演奏,被人用最粗暴的方式,强行打断。
一股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怒火,从心底升起。
不是因为叛乱,不是因为危险。
只是因为……他们吵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