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尔耕的誓言如惊雷般在空旷的文华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狠厉与疯狂。
然而,皇帝并未因此动容。
豪言壮语,朱由检听得太多了,所以,他收回了审视的目光。
文华殿内,再次死寂如坟。
电光石火之间,田尔耕那被恐惧与羞辱搅成一团浆糊的思绪,竟诡异地变得清明无比。
无数个先前被忽略的细节,无数个看似不经意的片段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拼接,构成了一幅令他通体发寒的真相图卷。
漕运?这帮烂到了根子里的国之蠹虫,陛下会不知道?
陕西大灾时,那笔突如其来的粮秣;清理欠税时,那九百万两“识时务”的银子—”
陛下当时看似宽仁,实则早已将一根看不见的线系在了这群硕鼠的脖子上!
今日东厂所呈之物,岂是揭发?不过是陛下早已备好的一味药引i,只待一个发作的时机!
昔日漕运那帮人见风使舵,纳粮输银,摆出一副俯首帖耳的顺从姿态。
那份“识时务”反而让陛下失了一个赶尽杀绝的由头。
毕竟,天子之剑,不斩悔过之人。
可如今呢?
好一个悔过!
好一个顺从!
竟是在这假意恭顺的皮囊之下,暗中行此等伪造内帑公文,私刻御宝的大逆不道之举1
这已非贪腐,这是在凯皇权,是在谋逆!
其心可诛!其行可灭!
这比一开始张牙舞爪的抗拒,性质要恶劣百倍千倍!
想通此节,远比先前单纯恐惧更为酷烈的羞辱感让田尔耕无地自容。
这帮该死的漕囊!
不仅是在动摇国本,挖空大明的根基,更是在将他田尔耕放在烈火之上肆意炙烤!
他们让他成了陛下眼中最大的一个笑话!
混杂着耻辱与求生欲的滔天恨意,仿佛化作了实质性的力量,支撑着他那早已瘫软的身体。
田尔耕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他眼中所有的恐惧惶惑和茫然尽数褪去,只剩从尸山血海中淬炼而出的凛冽杀意。
“陛下!”
田尔耕的声音嘶哑,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臣以为,既然一次南下杀得不够,那就再杀一次!”
他盯着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斩钉截铁。
“而且这一次要比上一次,更狠!更深!更彻底!”
他没有说任何具体的方案,没有提及如何抓人如何抄家如何定罪。
但在这一刻,任何详尽的计划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所表达的是一种态度,一种将所有阻碍碾为粉的决心,一种不惜让漕运血流漂,也要为皇帝、也为自己洗刷耻辱的疯狂。
这,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
龙椅之上的朱由检,那张始终平静如冰的脸上终于有了微不可察的变化。
他看着跪在下面的田尔耕,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掩饰的沸腾杀意,缓缓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极轻的音节。
“恩。”
仅仅一个字。
却仿若天宪,重逾千钧,为即将到来的一切,定下了基调。
朱由检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眼睛里倒映着田尔耕的身影,声音轻得仿佛耳语,却又清淅地响彻在这座空旷的大殿之中。
“这运河的水,怕是要用血洗一遍,才能清澈。”
“去吧。”
最后两个字,干脆利落,不带丝毫感情。
“臣——遵旨!”
田尔耕站起身,沉默地躬身行礼,而后一步一步沉稳地退出了文华殿。
当田尔耕走到殿外,盛夏午后那璨烂到有些刺眼的天光毫无遮拦地照在他脸上时,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息仿佛是自他入宫门起就一直在胸中的,此刻尽数吐出,他紧绷到几近僵硬的肌肉瞬间有了一丝松弛。
然而这短暂得近乎奢侈的轻松感,仅仅维持了不到一息。
当他踏上自己的马车,那松弛下来的心神立刻被更为冰冷的情绪所取代。
那份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羞辱,此刻已尽数化为漫天的杀意。
一想到自已竟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差点头颅落地,那股杀意便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滚沸腾。
车夫甚至不需吩咐,他早已被督帅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煞气所,一扬马鞭,用尽全力驱使马匹。
跟着田尔耕来的见惯了生死的缇骑也无不脸色发白,紧紧握着刀柄。
平日里,田尔耕回府,马车总是行得四平八稳,他落车时亦是步履从容,目光沉静。
无论心中有多少惊涛骇浪,呈现在外的永远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总督威仪。
然而今日,一切都不同了。
那辆像征着总督的马车几乎是以冲撞的姿态呼啸着冲到府门前,在一阵刺耳的马嘶声中堪堪停稳。
不等车夫放下脚凳,车帘猛地被掀开,田尔耕如一头出闸的猛虎悍然跃下马车。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