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款蓝色夹克,走进这间低调奢华的办公室时,
显得局促不安,那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孙连城打量着他。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怀才不遇”
更有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不合时宜的清高与落寞。
在指派任务时,孙连城看着他那副惶恐又倔强的样子,心中忽然一动。
他不是同情。
而是一种更高级的、类似于造物主看到一块璞玉时的本能反应——
这块“盾牌”质地坚硬,但就这么赤裸裸地丢出去,万一被砸得粉碎,岂不是一种浪费?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悄然滑过。
“让这个老实人,别被欺负得太惨吧。”
仿佛有一粒凡人无法窥见的因果尘埃,
从孙连城的意志中剥离,穿透现实,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杨科长的身上。
“杨科长,”
“外面省台的记者,想了解一下我们市钢铁产业的情况。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去跟他们聊聊。”
杨科长猛地一愣,浑身都僵住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个足以埋葬任何人的天大火坑,脸色瞬间变得比a4纸还要惨白。
孙连城看出了他的惶恐,淡淡地加了一句。
“不用紧张。”
“你只需要……实事求是。”
“把你知道的,该说的,都说出来就行了。”
孙连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出了任何问题,我担着。”
狠狠注入了杨科长那颗早已冰冷死寂的心!
他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一丝名为“士为知己者死”的微光。
他挺直了那被岁月压弯了十年的腰杆,重重点头。
“好,市长,我去!”
市政府一楼的临时采访区,聚光灯亮如白昼。
女记者叫周倩,省台王牌,以犀利和不留情面着称。
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旧夹克、一脸紧张木讷的老科长,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察的轻蔑。
她准备了一整套环环相扣的“杀招”,本是为孙连城量身定做。
没想到,对方竟然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来送死。
也好。
那就拿这个老实人开刀祭旗,效果是一样的。
直播信号接通,摄像机红灯亮起。
周倩脸上瞬间挂上了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
但话筒递过去时,第一招就是必杀之局。
“杨科长您好,我们都知道,京州是一个钢铁重镇,但也正因如此,面临着巨大的产业升级压力。”
“根据我们拿到的数据,京州市目前至少有百分之四十的钢铁产能,属于国家明文规定需要淘汰的落后产能。”
“请问,面对这个严峻的现实,市政府下一步准备如何落实国家政策,关停这些钢厂呢?”
这个问题,阴毒无比。
承认,就等于替政府宣判了几十家钢厂的死刑,下一秒就会引爆社会舆论的滔天巨浪。
否认,就是在全省直播中公然撒谎,对抗白纸黑字的数据,更会贻笑大方,让政府公信力扫地。
这是一个完美的逻辑陷阱。
摄像机死死地对准了杨科长,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他如何当众出丑。
杨科长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在聚光灯的炙烤下,他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无数条条框框的政策文件在脑中胡乱飞舞,撞成一团浆糊。
然而,就在他即将被这股巨大的压力彻底压垮的瞬间——
那粒来自孙连城的“因果尘埃”,悄然生效了。
一股莫名的清明,像一道冰凉却温和的清泉,从他的头顶瞬间浇灌而下。
他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关于数据和政策的条条框框,刹那间退潮般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他在产业协调科坐了十年冷板凳,
看过的无数尘封的卷宗,走访过的无数个喧嚣的车间,听过的无数位老工人的叹息与骄傲。
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历史、尘埃、血与肉,
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汇聚成了他唯一的,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他没有去看周倩那张势在必得的脸。
他缓缓抬起头,迎着刺眼的镜头,对着全省的观众,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源于岁月沉淀的、不容置疑的厚重。
“记者同志,你说的对。”
“我们京州的钢铁产业,很老了。”
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明亮,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老。”
“我们的京州第一钢铁厂,它的历史,比共和国还要长;我们的产业工人,从爷爷辈开始,三代人,就在那个炼钢炉前,为这个国家,为我们所有人,炼出了第一块钢!”
他没有正面回答那个关于“关停”的致命问题。
而是以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角度,打出了一记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