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低头。
一份汉东大学校报的影印件，岁月把它侵蚀得字迹模糊。
头版头条，是表彰年度优秀毕业生的文章。
张华的手指，精准地落在一个段落上。
“书记，您看。”
“卢主任毕业那年，学校表彰优秀毕业生的文章。”
“上面用加粗黑体字，列了前十名的名字。”
“名单里……没有他。”
孙连承的内心，平静如一汪冰封的湖面。
甚至有些失望。
就这？
没上光荣榜，算个屁的问题。
也许是第十一名，也许是人家低调。
这东西别说当问题，连个疑点都算不上。
拿这个，最多让卢望海在复印机前罚站两分钟，
根本无法阻止他继续燃烧自己，扰乱自己办公室的“低熵”环境。
他只想找个理由，让那台永动机滚远点。
“这说明不了什么。”
孙连城将影印件推开，语气淡漠。
“也许成绩中等，或者为人低调呢。”
“继续查。”
“书记，按手册，下一步需要核实干部青少年时期的社区表现评价。”
张华面露难色。
“我联系了卢主任档案里的原籍街道办。”
“对方说……那个街道办，三十年前就因为行政区划调整，被撤销合并了。”
这句话，不是光。
它是一条通往宁静宇宙的秘密虫洞，瞬间在孙连城面前展开。
街道办没了？
程序上的断头路！
天然的避风港！
这是宇宙赠予自己的厚礼！
一个能把卢望海这台永动机彻底卡死的、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理由！
孙连城瞬间坐直了身体。
他脸上的慵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与正气，仿佛程序正义的守护神降临凡间。
“程序就是程序！”
他声量不大，却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街道办没了，就去合并后的新街道办查！”
“新街道办查不到，就去市档案馆查当年的交接记录！”
“找不到原始社区评价，这个审查程序就是不完整的！”
他停顿了一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神谕。
“在审查完成之前，卢望海同志的一切工作，暂时搁置！”
张华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书记对“程序”如此执着，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是，我马上去办。”
卢望海很快就得知，自己因为一份“三十年前的社区评价”被暂停了所有工作。
他像一阵旋风冲进孙连城的办公室。
脸上依旧挂着那标志性的、无懈可击的笑容，只是弧度里藏着一丝急切。
“孙书记，我听说了，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态度诚恳地解释。
“年代太久远了，三十年前的老黄历，很多东西都找不到了。”
“您看，能不能‘特事特办’？”
“我这刚来，一腔热血，总不能就这么闲着，让国家的资源白白浪费吧？”
孙连城正端着他心爱的保温杯，慢悠悠地吹着杯口的袅袅热气。
听到“特事特办”四个字，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严肃得像是在扞卫宇宙真理。
“望海同志，在我们这里，没有‘特事特办’。”
“程序，是我们工作的生命线，是维持宇宙星辰稳定运行的轨道，一丝一毫都不能偏离。”
他放下保温杯，凝视着卢望海，语气语重心长。
“你放心，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
“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程序上的瑕疵。”
“这件事，你不要有思想包袱。”
“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学习一下我们光明区各项规章制度嘛。”
太好了，这下至少能清静一个月。宇宙啊，星辰啊，我又可以和你们独处了。
卢望海碰了一鼻子灰。
他看着孙连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感觉有力使不出。
但他并未放弃。
意识到常规途径走不通，他立刻启动了备用方案。
他通过自己的关系，联系到了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
电话，直接打到了市委书记李达康的办公室。
那位副部长在电话里旁敲侧击，言语间暗示孙连城不作为，
大搞形式主义，故意用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去刁难一个有为的年轻干部。
这，不利于干部队伍的团结和建设。
李达康本就对孙连城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现在省委组织部的电话都来了，更是烦不胜烦。
他一个电话，把孙连城叫到了办公室。
“孙连城！”
李达康的脸黑如锅底，手指“笃笃笃”地敲着桌面，像是敲着战鼓。
“我听说，你把卢望海给停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