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匕见。
“所以,”
孙连城用那支笔,在地图的空白处,轻轻画了一个圈,圈住了整个京州。
“我认为,在审批你的项目之前,市委、市政府,有必要,也有责任,
委托一个中立的、权威的第三方专业机构,对《京州市酒店行业市场饱和度及未来十年发展潜力》,
进行一次全面的、深入的、系统性的评估。”
“只有拿到了这份报告,我们才能科学地判断,京州这片土壤,还能不能再种下你这棵大树。”
王大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三十亿投资,不是打进了黑洞,而是被放进了一个戴森球。
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超级文明,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逻辑进行着分析和解构。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辩什么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拿着那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的地图,离开了孙连城的办公室。
李达康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当王大路把孙连城的“新理论”——市场饱和度评估,原原本本地汇报完之后。
李达康罕见地没有发火,没有拍桌子,甚至连脸上的肌肉都没有抽动一下。
他就那么静静地听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许久,他掐灭了烟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
“……让他去评估吧。”
这六个字,轻飘飘的,却耗尽了李达康全部的力气。
孙连城得到了“尚方宝剑”,立刻“高效”地行动起来。
他没有找省内那些知根知底、讲人情世故的咨询公司。
而是通过考核办的正式渠道,联系了国内一家总部位于上海的顶级商业咨询机构——“远略咨询”。
这家公司在业内以两个特点着称:慢,和贵。
慢,是因为他们的方法论极其复杂,数据模型要求极高,一个项目不做透、不做到自己无可挑剔,绝不出报告。
贵,是因为他们只接大单,收费标准是按小时计算,而且是美金。
电话里,孙连城义正辞严地向对方强调了这次评估的重要性。
关乎一个省会城市未来十年的产业布局,要求他们必须派出最顶级的团队,使用最严谨的模型,绝不能有半点马虎。
对方被孙连城这种“对科学的极致追求”所感动,当即表示高度重视。
在初步了解了评估的复杂程度后,给出了一个非常专业的答复:
“孙书记,我们非常荣幸能为京州的发展提供智力支持。”
“根据您描述的评估范畴,我们初步估算,整个项目周期,
从建立数据模型、进行市场调研,到最终形成具备战略指导意义的报告,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当王大路从中间人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那张京州地图发呆。
半年。
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靠在椅背上。
他知道,这半年之后,黄花菜都凉了。
且不说这半年里会发生多少变数,光是那家咨询公司的天价评估费,就足以让这个项目在市财政的账本上变成一个笑话。
这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孙连城不是在刁难他,不是在考验他,更不是在保护他。
他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想让自己这个项目在京州落地。
之前所有的“程序”,所有的“规划”,所有的“评估”,都只是一个巨大的、精美的、写满了“为你好”的“滚”字。
愤怒?
没有了。
绝望?
也过去了。
王大路的心里,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和一丝浓重的好奇。
他想知道,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能让一个人,用如此匪夷所思、堪称艺术的方式,去拒绝一个能带来巨大政绩和税收的优质项目。
夜深了。
王大路没有回家,也没有再去李达康的办公室寻求最后的支援。
他独自开着车,穿过沉睡的城市,最终停在了市委家属院一栋普通的居民楼下。
他看着那个熟悉的、亮着一盏昏黄灯光的窗户。
知道孙连城就在里面,或许正在用他的天文望远镜,观察着几亿光年外的星云,思考着宇宙的奥秘。
他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只拨打过一次的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
孙连城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不快,但依旧平稳。
王大路把车窗摇下一半,夜风灌了进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孙组长,是我,王大路。”
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没有恳求,没有质问,也没有了之前的敬畏。
“我就在您家楼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们能不谈工作,不谈规划,也不谈什么饱和度……”
“……就像个普通人一样,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