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不再理会侯亮平脸上那副憋着笑的古怪表情,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笔,继续在他的稿纸上勾画。
嘴里还念念有词。
“陨星坠落之地,磁场必有异动,此乃‘历史功勋值’的物理显化,若能测得其具体参数,则可构建‘功勋值-地磁异常’函数模型……”
侯亮平站在一旁,听着这些神神叨叨的词汇,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摇了摇头,悄悄退出了房间。
他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孙连城。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让这位“宇宙书记”继续待在招待所里研究他的“宇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来之不易的“宇宙缓冲期”,成了专案组的黄金冲刺阶段。
半个月的时间,白驹过隙。
整个专案组所在的楼层,仿佛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高压舱。
烟灰缸堆积如山,咖啡的苦涩与泡面的香气混合在空气里,成了这里的主调。
白板上的蛛网图越画越密,红色的线条和黑色的箭头交织,从汉东重装延伸出去,跨越太平洋,最终汇集在加勒比海的某个小岛上。
“找到了!”
一个深夜,金融组的负责人猛地站了起来。
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信天翁资本’在三个月前,通过一家在巴拿马注册的贸易公司,向欧陆资本一位副总裁的个人海外账户,支付了一笔两百万欧元的‘咨询费’!”
“流水对上了!我们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拿到的巴拿马流水,和我们外围掌握的欧陆资本人事资料,对上了!”
这条线索,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的死锁。
之前,他们只知道赵家残余的势力在活动,也挖出了牛爱国那条利用供应商体系吸血的寄生网络。
但那只是内鬼。
他们始终无法将内鬼与欧陆资本这条外线,真正地连接起来。
而现在,这条隐秘的资金流,就是那根将内外两端串联起来的铁证!
整个阴谋的轮廓,在所有人面前清晰地浮现。
赵家的残余势力,通过收买欧陆资本内部高管,里应外合。
一方面,在谈判中利用欧陆资本的强势地位,极限压低汉东重装的估值。
另一方面,通过牛爱国这些早已安插好的“水蛭”,在并购完成、监管最混乱的时期,将企业内部最优质的几块资产,以废品的名义“处理”掉,再由他们控制的壳公司低价接手。
一次瞒天过海的资产窃取。
这套操作如果成功,流失的国有资产将以数十亿计。
侯亮平看着白板上那张完整的证据链,后背渗出一层冰冷的汗。
“收网。”
他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一张无声的大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撒开。
没有警笛,没有喧哗。
汉东省检方、公安、国安等多个部门联合行动,数十个抓捕小组在同一时间,敲响了不同城市的房门。
京州精诚机械配件厂的法人牛爱国,在睡梦中被戴上了手铐。
他看着从天而降的办案人员,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麻木。
几家皮包公司的实际控制人,那些曾经在赵立春身边呼风唤雨的“老朋友”,在家中、在会所、在情人的公寓里,被一一带走。
远在瑞士,欧陆资本的那位副总裁,在苏黎世的办公室里,接到了来自其公司总部监察部门的电话。
电话那头,只简单告知他,中方提供了一份他无法否认的证据,他需要立刻回法兰克福接受内部调查。
这位一向以精明强干着称的德国高管,在挂断电话后,于办公室枯坐了十分钟,随后主动向总部交代了所有问题。
一场酝酿已久、足以在汉东掀起滔天巨浪的惊天阴谋,就在它即将发动的最后一刻,被彻底粉碎。
消息以一种非正式的渠道,在汉东的官场上层迅速传开。
所有人都被这个结果惊得说不出话来。
太快了。
也太顺利了。
欧陆资本的咄咄逼人还历历在目,怎么转眼间,一场危机就消弭于无形?
而当人们抽丝剥茧,试图复盘整个案件的经过时,一个名字,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浮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
孙连城。
是他,在第一轮谈判中,用一套“宇宙估值法”,把德国人彻底说懵了,硬生生把对方的闪电战,拖成了阵地战。
也正是这争取来的半个多月,让专案组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挖出那条深埋地下的证据链。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每天在招待所里看星星、研究县志的“咸鱼”干部,什么都没干,甚至连专案组的门都没再进过一次,却成了整个案件的胜负手。
他那通胡说八道,就像一个醉汉,在悬崖边上胡乱挥舞拳头,结果没掉下悬崖,反而把一个准备推他下去的杀手,给吓跑了。
这运气,简直是天选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