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小王抱着一摞山般高的文件走了进来。
他没有把所有文件都放下,而是从中抽出最上面的一份,用一种呈上圣物的庄重姿态,双手捧着,轻轻地放在了孙连城的办公桌上。
那是一份用鲜红色封皮精心装订的文件。
孙连城只看了一眼封面,眼前就黑了一下,脚下发软,差点没站稳。
封面上,一行大字印在中央,每一个笔画都显得那么刺眼,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文件。
市长高建那段张扬而锋利的批示,第一时间就撕裂了他的心理防线。
像一道无法挣脱的紧箍咒。
又像一个瞄准镜的准星。
孙连城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以宇宙大爆炸初期的速度疯狂膨胀。
他扶住桌沿,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
报告的正文,是用一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癫狂笔触写就的。
“……反观我市部分行政系统,其‘盐度’已然超标。过量的‘盐分’,非但不能为基层治理‘提鲜’,反而破坏了其‘本味’……”
“……此等管理上的‘熵增’,正是我市必须清除的‘味觉顽疾’……”
“……导师的‘咸’字神谕,如春雷惊蛰,旨在唤醒沉睡的肌体,清除无效的‘盐分’……”
孙连城感觉自己的每一个脑细胞都在尖叫。
这不就是……这不就是他那套用来摸鱼挡枪的狗屁宇宙哲学吗?
怎么就被原封不动地写进了市里的红头文件里?!
还他妈成了正面典型?!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用一种混合了崩溃、绝望、和无尽悲凉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秘书小王。
那眼神仿佛在问: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你们?
小王接触到他的目光,身体微微一震。
他立刻领会了导师眼神中的“深意”——那是一种“孺子可教”的欣慰,一种“尔等悟性尚可”的嘉许,还带着一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鞭策。
孙连城嘴唇蠕动,用尽全身力气,想做最后的挣扎。
“小王,这个……这个‘咸’,我当时的意思,可能就是……”
话未说完,小王已经挺直腰板,用一种无比崇拜和坚定的眼神,回望自己的导师,抢着回答:
“导师,您放心,我们都懂!我们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您不必多言,大道至简!”
“‘咸’只是一个表象,一个引子!您真正指向的,是那积弊已久的‘形式主义盐碱地’!我们都悟了!”
“噗通。”
孙连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向后倒去,整个人瘫软在了宽大的办公椅里。
世界在他耳边旋转,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我们悟了”的魔音贯耳。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这帮走火入魔的狂热信徒,和那个无处不在、见缝插针的“因果律神器”,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只是想让食堂的菜咸一点。
不,他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菜咸了。
结果,他的抱怨先是被一群“信徒”解读成了反对形式主义的“神谕”,然后被一个锐意改革的市长当成了撬动整个官场的“尚方宝剑”,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席卷全市的、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
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吗?
他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被彻底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