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东粤省纪委信访室。
这里的空气恒定在22摄氏度,混杂着打印机油墨和中央空调滤网的陈旧味道。
这味道像一把无形的锉刀,日复一日地打磨着这里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直到它们变得麻木、光滑。
年轻的科员刘明,就是这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
他的工作,是处理眼前那条永不枯竭的邮件瀑布,将其中99的垃圾精准地分类、归档、遗忘。
刷新。
十几封新的“血泪控诉”跳了出来。
他机械地点开一封。
发件人:北莞正义吹哨人。
主题:【血泪举报!!!】北莞市委副书记孙连城,一个隐藏在人民内部的巨蠹!
刘明嘴角向下撇了撇。这标题,带着一股浓郁的、隔夜大蒜味的草根愤怒,和他昨天删掉的一百多封邮件别无二致。
他端起泡着枸杞的保温杯,准备用三秒钟扫完,然后按下delete键。
点开正文,满屏的红色加粗感叹号,像一群被激怒的蚂蚁,看得他眼皮发紧。
“……他连家都不要了,老婆孩子都送出去了,这种心里没有国、没有家的人,能真心为我们老百姓办事吗?我呸!”
又是“裸官”举报。刘明打了个哈欠,熟练地向下滚动,去看附件。
他点开。
“噗——咳咳咳!”
一口滚烫的枸杞茶,呛得他眼泪直流。屏幕上跳出的那张图片,让他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
那是什么?
那是一张能让所有p图软件公司的法务部连夜加班的惊悚作品。
一个硕大的人头,像一颗被强行嫁接的肿瘤,粗暴地粘在一个不属于它的身体上。
头颅的主人面容肃穆,带着亚洲干部的标准神情;而身体,则属于另一个穿着学士服的年轻人旁边的、肌肉结实的白人父亲。
肤色是分裂的,光线是矛盾的,比例是灾难性的。
最致命的是,那颗头的边缘还带着一圈毛刺刺的白色像素,像理发失败后没刮干净的头皮屑,又像神明降临时廉价的五毛光环。
这张图,已经超越了“拙劣”的范畴,进入了“精神污染”的领域。
它散发着一种强烈的、令人不安的癫狂气息,仿佛是一个喝醉了的邪教徒献祭给撒旦的涂鸦。
刘明捂着嘴,肩膀剧烈地抖动,试图将爆笑憋成一种无声的震动。
他从业三年,见过举报人用情妇不雅照,见过用行车记录仪视频,但用这种“阴间玩意儿”当证据的,他发誓,这是第一次。
这举报人是疯了,还是把他们纪委当成了一群弱智?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了第二个附件:录取通知书pdf
“canada a certa university”
“kgcard ajor ‘universe sociology’”
刘明感觉自己的脑血管在太阳穴的位置欢快地跳起了迪斯科。
这机翻英语,充满了暴力美学,每一个单词都在嘶吼着“我是假的”。
他已经笑不出来了。一种荒诞到极致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摇着头,点开最后一个附件:海外汇款单jpg。
当他看清那所谓的“银行logo”时,刘明彻底放弃了抵抗。
那是一个用鼠标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红色五角星,下面配着三条帕金森患者画出的波浪线。
整个logo充满了后现代主义的解构风格,仿佛在嘲笑着世间一切的秩序与规则。
“旷世奇才……”刘明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他可以百分之两百地确定,这是个恶作剧。一个无聊透顶,却又充满了某种黑色幽默天赋的恶作剧。
他移动鼠标,光标悬停在“删除”按钮上。
再见了,宇宙社会学。
“小刘,什么事这么投入?”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刘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坐直,回头看见信访室主任老王正端着茶杯,幽灵般站在他身后。
“王、王主任。”刘明指着屏幕,表情管理系统濒临崩溃,“一个……一个恶作剧邮件,我正准备删了。”
老王扶了扶老花镜,目光落在那张“阴间合影”上。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笑意,反而像考古学家发现了可疑的陶片,眉头缓缓收紧。
“孙连城?”他念出了举报信里的名字,“北莞那个因为治水,最近被媒体捧上天的孙连-城?”
“对,就是他。”刘明赶紧解释,“这举报假得太离谱了,p图水平还不如我上小学的侄子。”
老王没理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下一个。”
刘明只好把录取通知书、邮件、还有那张手绘logo的汇款单,像展示罪证一样,一一打开。
看完所有材料,老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浮着的茶叶末,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主任,这纯属胡闹,”刘明忍不住说,“完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