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的刘光明副主任,说来向您汇报思想,表示感谢。”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孙连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气血。
他重新调整了坐姿,脸上,再次挂上了那副云淡风轻,悲天悯人的,高人表情。
“让他进来。”
门开了。
走进来的,不再是三个月前那个头发凌乱,眼神躲闪,浑身散发着“我很老实”气息的年轻人了。
眼前的刘光明,腰杆挺得笔直。
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让他显得沉稳干练。
黑框眼镜擦得锃亮,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不再躲闪,而是充满了光。
一种找到了人生方向,充满了坚定信念的光。
他变了。
从一个在故纸堆里发霉的“低熵体”,变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恒星体”。
孙连城的心,在滴血。
“孙书记!”
刘光明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挚的,发自肺腑的感激。
“我来向您汇报思想!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更没有清河县的今天!”
孙连城抬了抬手,脸上,露出了慈父般的,和蔼的微笑。
“光明同志,坐。”
孙连城内心独白:“别!千万别谢我!我承受不起!”
刘光明没有坐。
他站得笔直,像一个向将军汇报战功的士兵。
“孙书记,您当初对我说的那番话,我回去之后,反复揣摩,日夜思考,越想,越觉得博大精深!”
孙连城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一丝。
刘光明继续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语气说道:“尤其是您的‘低熵体’理论!它就像一盏明灯,彻底点醒了我!”
孙连城内心独白:“那不是明灯!那是我想逃跑时,打出的求救信号弹!”
“我明白了!”刘光明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清河县的‘熵’之所以高,就是因为信息太混乱,因果太复杂!而我的任务,不是去创造新的信息,而是去‘勘误’旧的信息!”
“所以,我把自己关进档案库!我用二十年的档案,对抗二十年的混乱!我用最原始,最干净的黑纸白字,对整个清河县的官场和历史,进行了一次彻底的……降维打击!”
他说出“降维打击”这四个字的时候,带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孙连城感觉自己的心,被这四个字,狠狠地捅了一刀。
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将他的胡说八道,奉为圭臬的年轻人。
脸上,是慈父般的微笑。
心里,是瀑布般的泪水。
小伙子。
你才是我作死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啊!
“做得很好。”孙连城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你能勘破迷雾,找到症结,是你的本事。”
“不!”刘光明立刻反驳,态度无比坚定,“是您的理论,给了我方法!给了我武器!清河县的稀土矿,也是在您的理论指导下,我坚信‘历史档案中必有答案’,才最终找到的!”
孙连城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只想静静。
然而,刘光明显然不想让他静静。
这位新上任的副处级干部,带着一丝初入更高层级的求知渴望,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无比诚恳地问道:
“孙书记,我现在到了政策研究室,工作性质变了。省里最近有意向,让我参与一个更复杂的,关于市属困难国企的改革调研工作。”
“听说,那里的‘熵值’,比清河县还高,内部的关系网,盘根错节,更加复杂。”
刘光明的眼中,充满了对更高深智慧的渴求。
“所以,我想恳请您……再给我指点一下迷津。”
孙连城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那慈父般的微笑,彻底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他感觉自己手里的,不是一杯温热的普洱。
而是一杯,他亲手为自己调制的,穿肠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