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作为杨蛟的那一世,随父母在人间行善积德,还是在危难关头,为护住弟妹挺身而出,以凡人之躯对抗天兵,悍不畏死。
又或是封神这一世,为报血仇,于昆仑雪中叩首求仙,在圣人面前,敢于说出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语。
“掀了这桌子,不与他玩了!”
“他要是不让我好过,那谁都别想好过!”
孙悟空听到这两句话时,浑身的猴毛都好似要炸开一般。
好!
说的太好了!
这不就是他自己吗?
这不就是当年那个手持金箍棒,打上凌霄宝殿,要叫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自己吗?
那股子天压下来不弯腰,地陷下去不回头的犟劲,那股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凭这一番话,这份心性,孙悟空便认定了他这个师弟。
之前的情谊,是出于师门。
如今的情谊,是发自肺腑的认同。
这小师弟,太对他孙悟空的脾性了!
有此念头的,又何止孙悟空一人。
斩仙台另一头,那位被燃灯古佛钦点,主理此事的莲花化身三坛海会大神,心中也正是一团乱麻。
说实话,自燃灯指派他来做这最终决断时,哪吒心里头便纠结得很。
陆凡这个人,他确实瞧得上眼。
若非今日是在这斩仙台上相见,换个地方,他倒真想与此人把酒言欢,交个朋友。
这念头,不单是因为陆凡是那猴子的同门,是二哥杨戬的兄弟。
更因为陆凡身上那股子劲头。
尤其是他对佛门表现出的那种不肯低头的姿态,实在叫哪吒心里痛快。
只是,有燃灯古佛在上头看着,有他那位父亲托塔天王李靖在旁边立着,这桩事便由不得他全凭喜好。
他哪吒,终究是要在这人情与规矩之间,做出个取舍。
起初,这还只是兄弟情义与师门恩义间的左右为难。
可随着那三生镜将前尘往事一幕幕揭开,他心中的天平,便再也稳不住了。
当年龙王水淹陈塘关,一场大水害死了陆凡的弟弟妹妹。
翠屏山上,陆凡一个月上香请愿,而自己最终什么都没能帮到他。
这两桩事压下来,哪吒心头那份左右为难,便渐渐化作了沉甸甸的愧疚。
他是阐教三代弟子,按理说,对于截教门人,是不该有什么好感的。
当年封神大战,两教弟子打生打死,彼此手上都沾着对方的血。
可方才看着镜中,听着陆凡对那位截教圣人说出的那番话,哪吒忽然觉得,什么阐教截教,都变得不那么要紧了。
陆凡的那些话,真的是说到了哪吒的心坎里。
他的一生,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
父亲不慈,逼他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他便真的舍了这父母所赐的皮囊,干干净净,再不相欠。
天命要他应劫,他就闹个天翻地覆,搅得四海龙王不得安宁。
规矩要他顺从,他便打碎这规矩,踩着风火轮,提着火尖枪,杀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他与那猴子,与那杨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最听不得的,就是天数注定四个字。
最容不下的,就是那强加于身的委屈与不公。
陆凡的那番话,不是截教的道理,也不是阐教的道理。
那是他哪吒也信奉的道理!
是挣扎求活的道理,是宁折不弯的道理!
正当这斩仙台上,人心各异,思绪万千之际,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阿弥陀佛。”
又是净念。
他双手合十,脸上挂着一贯的悲悯,只是那眼底深处,却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执拗与轻蔑。
“古佛在上,诸位仙长在上。贫僧方才观此镜中幻象,心中实有几分感触,不吐不快。”
燃灯古佛眼皮子一跳,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可净念话已出口,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当场呵斥,只得由着他往下说。
只盼着这净念,莫要再节外生枝才好。
哪知净念今日,却是铁了心要将他那套道理分说个明白。
他先是朝着镜中那已然空无一人的雪景遥遥一拜,口中说道“上清灵宝天尊,圣人之尊,贫僧不敢妄议。只是圣人所言有教无类,贫僧却有几分浅见。”
“天地万物,自有其类。人有人道,妖有妖途。强行混同,非是慈悲,实乃乱了纲常,悖了天道。”
“截教当年万仙来朝,看似繁盛,实则鱼龙混杂,根性不纯之辈,多如牛毛。”
“此辈不思感化自身戾气,反倒仗着圣人门徒的名头,惹是生非,这才酿成了封神大劫,落得个宗门覆灭的下场。此非天数不公,实乃自取其祸。”
这话一出,天庭众仙中,那些出身截教的,脸上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一个个怒目而视,藏在袖中的手都攥成了拳头。
便是那些阐教出身的仙官,听了这话,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觉得此言太过刻薄,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