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山,五庄观。
夜色沉沉,月华如水。
观中万籁俱寂,只有风过林梢的飒飒声,与偶尔几声虫鸣相和。
寻常此际,道童们早已安歇,观主镇元大仙亦在静室中吐纳调息,神游太虚。
然则今夜不同。
在那株闻名三界的人参果树下,设着一方案几,几碟残剩的果品,一尊倾倒的玉壶,酒液自壶口溢出,在石桌上积了一小洼,映着天上冷月,清辉晃荡。
镇元子就坐在这方案几旁,他素日里一袭宽大道袍,仙风道骨,此刻却松松垮垮地敞着领口,鬓边发丝微乱,面颊上是两团异常的酡红。
他一手支颐,一手提着另一只红色的酒葫芦,仰头便灌下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滚落,烧得五脏六腑都暖烘烘的,也烧得他眼前景象有些摇晃。
外人若见了此刻的地仙之祖,定要惊得魂飞魄散。
这位与世同君的大仙,向来仪态端方,喜怒不形于色,万事不萦于怀,何曾有过这般酩酊失态的模样?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一方小小的牌位上。
说来也是一桩奇事。
这五庄观中,既无三清宝相,也无四御金身,什么九曜星君,福禄寿三星,一概不拜。
观中弟子只按观主吩咐,于正殿设“天地”二字牌位,晨昏叩拜。
这已是三界皆知的事情。
只因这镇元大仙根脚非凡,乃是混沌初分时,大地胎膜之上的一株先天灵根,名唤草还丹,又称人参果树。
此树之精魂历经无量量劫,化形成人,便是那镇元大仙。
因其乃大地本源所化,生来便与坤土有大渊源,故而执掌地书,被尊为地仙之祖,地位尊崇,便是天庭的玉皇大帝见了他,也要以“兄弟”相称。
可在这私密的后园,人参果树的庇佑之下,竟立着这么一个无香火,无供品的素面牌位。
牌位由寻常木料所制,未经雕琢,只简简单单刻了两个朱红的字
红云。
镇元子定定地看着那两个字,眼神迷离,口中喃喃,也不知是在对牌位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道兄啊你说这桩事,是不是很有趣?”他喝着酒,呵呵地笑起来。“我竟和一个猴子结拜了,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一个石里生的怪胎。”
他晃了晃葫芦,又灌了一口,酒水从嘴角溢出,沾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那猴头,初见时,当真是个泼物。”
“一身的戾气,满心的不服,把我的果树搅得天翻地覆。”
“我那时是真动了气的,想着纵使不取他性命,也要叫他知晓天高地厚,在这五庄观里磨磨他的野性。”
“至于什么佛门算计,什么天庭请求,什么天道大运我一时也都没太在意。”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点着,像是在与人辩论。
“可后来后来你猜怎么着?”
“他跑遍了三山五岳,求遍了四海八荒。我看着他,心里头就想,这猴子,倒是个有担当的。做事莽撞,却不推诿,是个嗯,是个直肠子的浑人。”
镇元子说到这里,话头顿了顿,眼神也从迷离中透出些清明。
“我与他结拜,清风明月不懂,都当我是在观音菩萨面前卖个好。他们哪里晓得我的心思?”
“我镇元子活了这么些年,何曾需要去看谁的脸色行事?”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酒气。
“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有趣。”
“他那颗心,干净。”
“你总说,众生皆苦,能帮一把是一把。”
“可结果呢?”
夜风吹过,人参果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镇元子又笑了,这次的笑声里,满是自嘲与苦涩。
“我恨!我恨鲲鹏,我恨冥河,我更恨我自己!”
他猛地一拍石桌,桌上的杯盘一阵乱响。
“我恨我为何要听你的!这与世同君听着风光,可眼睁睁看着故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却无能为力!”
从紫霄宫中听道,到后来分宝岩上分宝,再到红云遭劫,一幕幕往事在酒意的催化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想起了红云将那鸿蒙紫气让与准提时的豁达,想起了他面对围攻时的惊愕与不信,更想起了自己得知噩耗时,那份撕心裂肺的无力感。
自那以后,他便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守着这偌大的五庄观,看着人参果花开花落,一季又一季,一个元会又一个元会。
时光于他,没了意义,只是一场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等待。
他见过巫妖大战,见过封神演义,见过人族兴衰更替。
多少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都化作了尘土。
他都只是看着,冷漠地看着。
他都快忘了,自己这双手,除了抚育这人参果树,还曾有过翻天覆地的力量。
“可现在,不一样了。”
“那猴头,在天上又出事了。呵呵,真是不安分的家伙。”
“这次,是为了那个什么陆凡。”
“好啊,好得很!”
镇元子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