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杏眼柔面弱柳扶风,貌如妇人好女,全无棱角,正是文康帝。
文康帝托了这张好脸的福,人长得好,别人就以为他心也好,但等文康帝上位后他们才知道,文康帝哪里是什么好心好人啊?他是一滩有毒的烂泥,骄纵恣意,荒唐妄为,不止扶不上墙,还要糊上所有人的眼,让他们痛呼哀哉,眼睁睁看着大晋灭亡。
但,他再扶不上墙,也是国之正统,轮不到逆贼来羞辱,今日死守国门,也算全了他君主的威仪。
“过来,其余人我已安排妥当。”烟令颐丢过去一把剑,道:“城门将破,你我一同去守。”
“今日战死城门,昔日之仇怨一笔勾销,下了阴曹地府,我们烟家人不怪你。”
她年长他两岁,又得先太后助力,所以对他一向管束颇多,以前说话就不客气,现在大晋要亡了,她更不可客气。
利剑撞到文康帝的身上,文康帝连忙去捞,笨手笨脚间,竟被刀划破了手臂,疼的他颤巍巍的喊了一声“皇嫂”。
“什么?”烟令颐疑心自己病的快死了,竟都听文康帝叫她皇嫂了。
“皇嫂。”文康帝又喊了一声,捂着伤口,眼里“唰唰”流下泪来:“皇兄逃了。”
烟令颐脑袋“嗡”了一声,手中的利剑几乎都握不住了:“宁月?”
文康帝有个孪生妹妹,两人几乎是一样的脸,只不过一男一女,女号宁月公主。
她真是病糊涂了,竟然都没瞧出来皇帝换了人!
“你——”烟令颐只觉一股恼火烧上胸口,踉跄退后两步,撞上身后珠帘的同时怒声吼道:“你怎么会在此?本宫已安排人带你离开建业了!”
“皇兄让我留下。”宁月性子娇憨软糯,此刻怕的泪流满面,颤抖着回:“皇兄说,他会想办法东山再起的,叫我代替他去自裁谢罪,现在已经带着丽美人跑出建业了,我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这显然是文康帝听了外面逆贼的话后,临时想来的脱身法子,只是知道烟令颐一定不会同意,所以偷偷跑了,逼迫宁月前来。
当时建业城门已破,叛军已打入皇城,门外传来太监的吼声与宫女的尖叫,与门内宁月的哭声混在一起,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烟令颐的脸上。
她先恼后恨!
一个君王,不肯死守国门,一个哥哥,要献祭自己的妹妹,一个丈夫,要抛弃自己的妻子——这是何等的无能。
她以为文康帝品性最差不过是好色□□,被女人迷了心智,现在好了,原还有更差!
丽美人是个任性妄为、不懂礼法的女人,但这文康帝,却是个实打实的懦夫!
比起丽美人,她更恨文康帝。
烟令颐一口血涌到喉咙口,“噗嗤”一声喷出来,在宁月的急呼声中软倒在地。
冰冷的凤仪宫侧倒着呈现在她的眼中,她死死的盯着门外飘雪的天,像是在看叛军,也像是在看带着女人逃走、丢下万里江山的文康帝。
她在这一刻,恨文康帝,更恨她自己。
死到临头了,一切都无法改变了,大局完了,她也被迫认清文康帝了。
她为什么要死忠于这么一个混账东西?大晋百年基业,烟家满门性命,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人葬送了!选了一个这样的帝王,是她这一生的耻辱。
她可以为帝王去死,她愿为君王利刃,但文康帝不配。
文康帝不配为帝王!他不配不配不配不配!
“皇嫂!”宁月扑过来,在她面前跪着哭:“你不要死啊,我去城外自裁谢罪,你现下与众人逃离此处,日后有来日尚可东山再起,皇嫂——”
宁月性懦,但却仁厚爱亲,见不得自己的哥哥遇难,所以愿意代其受罪,见不得皇嫂呕血,所以连忙跪下,一声声的说:“皆是我自愿而为,嫂嫂莫要再骂,哥哥是九五之尊,他定有一日,能为我复仇,嫂嫂,嫂嫂!你快起来走啊!”
但烟令颐已经起不来了。
大晋皇脉凋零,上无亲族皇嗣,先太后薨后,南雪国攻国,文康帝每日只顾着吃喝玩乐沉迷女色,无心国事,直接把所有担子抛给了烟令颐,时至今日,她最后一丝心血已经耗干了,在听说文康帝逃跑之后,她气血逆流,愤竭而衰,无需他人来杀,她已到绝路。
临死前的最后一刻,烟令颐想去探她面前的那把剑。
要死也该死在门外,死在剑下,而不是这般窝囊的死去,可她已经拿不到了。
在宁月的哭声与殿外的震天杀声中,烟令颐死死的睁着眼,她死不瞑目的看着门外。
门外大雪正盛,狂风卷着枝木,檐角下折射出一道冷冽的雪光,倒映着她不甘的瞳孔。她在临死的前一刻,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女练剑读书,英姿勃勃。
那是十八岁烟令颐。
那时她还未嫁进皇家,对大晋充满希望,骨血中流动着忠诚。
而二十岁的烟令颐倒在地上,呕出最后一口血,满怀恨意的死去。
如果,如果能再来一次,她真该第一个杀了文康帝!挖掉他的眼,断了他的舌头,剐了他身上那作乱的二两肉,生嚼了他那混账的心!
让她再来一次——